第一章、先帝遺詔(2 / 2)

曹操迷糊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曹髦所言何事。他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若蜀已定而朕尚在,自當施行,否則……未必也。”

當晚子時,魏天子曹操終於一暝不起——距離是峻獻俘洛陽,僅僅相差五天。

等到是峻得意洋洋地返回洛陽城的時候,但見城上白幟飄揚,裏巷間不見彩色,就知道情況不妙了。此刻曹髦已然祭天登基,由曹德、曹仁、曹洪、王朗、華歆五臣輔佐。然而正如卞後所言,本該領袖群僚的曹德卻根本肩負不起如此重任,直接就討了一個給曹操營建陵寢的差事跑出城外去了;曹仁、曹洪布置兵馬,謹防生變,但在政務上完全插不上嘴;華歆總籌天子喪事;國政全都壓在了無主見的老好人王朗肩膀上。

所以群臣皆諫,當急召太尉歸來,燮理朝政,但被曹髦複述曹操的遺言“大軍適深入蜀,未竟全功,不當易帥”給搪了回去。等到是峻獻俘闕下,曹髦大喜:“朕乃可告慰先帝在天之靈矣!”完了卻又掉眼淚:“計點時日,太尉入成都日,先帝尚在,何乃天不假壽,使知此喜訊而去耶?”

群臣齊聲恭賀,完了都說,應當立刻頒詔酬勞有功之臣,以安蜀地,並且趕緊把是太尉給召回來。曹髦點頭:“先帝遺命,可使護國前往鎮蜀,以易太尉也。”

等他從朝堂上下來,歸入內廷,崔季珪顛巴顛地跑過來,問曹髦道:“臣前日為先帝所擬詔書,可施行否?”曹髦一皺眉頭,說:“先帝有言,若不能待,即不必行。”崔琰說當初先帝給我派任務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啊:“臣鬥膽,敢問先帝如何答陛下耶?”

曹髦回想曹操當日的話語,大致複述道:“朕得卿所擬詔,以問先帝,先帝乃雲:‘若蜀已定而朕尚在,可即施行,否則未必也。’”

這也是曹操病糊塗了,沒能把話說清楚,結果被崔琰抓住了漏洞:“先帝既雲未必也,是可行可不行之間,非必否也。不然,盍雲‘不必’、‘不可’、‘不能’,而雲‘未必’?”

曹髦當場就給說愣了,半晌答不上來。崔琰趁機靠近一步,壓低聲音說道:“臣亦知太尉實無過而有功,然先帝屬臣草詔之際,雲太尉位高,難以加賞,前已加郡公號,今欲酬其功,得無裂土而封王耶?乃草是詔,使削太尉銜,召彼還洛。國家以是得安,天子以是而重,太尉亦以是而不至為文種、範蠡也。先帝所猶豫者,恐太尉欺陛下幼弱,受此詔而反,即不反,若即據蜀而要,必傷陛下聖明。”

曹髦搖搖頭:“先帝曾雲,太尉必不反也,即反,亦不難定矣。”

崔琰說那又何必給他這個機會呢?“若陛下不頒此詔,太尉還朝之日,何以酬功?故臣以為,當暫密先帝駕崩之事,即使護國入漢中,以召太尉還。若以為先帝猶在,即生怨望,亦不敢反也;再塞其歸途,即反,亦不得進之虢洛矣。”

曹髦點點頭,說我同意先不把先帝駕崩之事傳入蜀中——“賈文和亦如此勸朕。”

賈詡曾經建議,迅速封鎖通往漢中、巴蜀的各處關津,阻止曹操駕崩的消息傳入益州,因為當時還沒有得到蜀地已定的消息,就怕引起軍心動蕩,或者增強蜀人頑抗的決心。

但是曹髦仍然猶豫,問真要宣下此詔,以責是勳嗎?崔琰乃道:“人君至高,雷霆雨露,皆君恩也,若彼無私,必無怨懟。今雖褫其太尉銜,仍為揭陽郡公,位尊而顯,又何傷耶?”

說到這兒,表情突然變得格外嚴肅起來:“是宏輔固朝廷柱石也,然亦外戚,若使外戚秉政,前漢覆轍,殷鑒不遠,陛下其慎。盍奪其職而尊其榮,使頤養天年,是氏一門,與國同休,斯為真愛重也。”外戚之禍,東漢朝不知道上演過多少回啦,您就不怕重現今朝?還不如把是勳供起來,既保證他不會擅權,危害到皇家,又保證他不會因權重而為人所嫉,使其安享晚年——這才是真的愛護他哪。

曹髦這才終於意動,但仍然表示,說你原本的詔書言辭太過激烈啦,我還得找人重新修改一下……再說了,是勳暫退綿竹等事,也可以都寫進去。轉過頭便召秘書監邢顒、中書監劉放來議。邢、劉二人聞言大驚,紛紛勸諫,曹髦使過眼色,崔琰當即站出來加以辯駁。邢顒一瞧崔先生是這種態度,趕緊閉嘴,剩下劉放一人獨木難支,隻好說:“詔出中書,恐為封駁也。”

曹髦雙眼略略一眯:“此非朕之詔,為先帝之詔,其誰敢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