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終於伸手,又把曹丕給扽了起來:“子桓誤矣,國家乃萬民之國家,社稷乃先帝之社稷,勳何德能,自身榮辱乃可係朝廷安危耶?既處嫌疑之地,乃當自謀,何必望我?”
曹丕直抹眼淚:“丕實誤矣,然不悔也。姑婿在,吾魏在,姑婿去,天下必亂矣。丕素敬仰姑婿,亦步亦趨,尚不可及,乃敢背道而馳耶?故今入洛,亦求姑婿相救也——姑婿仁慈,望念昔日承歡之情,救危拔難。”
聽到這幾句話,是勳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往日情景。他投曹之際,曹昂就接近成年了,加上少年老成,自己從來沒把他當孩子看待過;曹丕兄弟則不同,是勳還記得初入曹府,曹操因為姻戚關係而使妻兒出見,那會兒曹植還抱在娘懷裏,曹丕、曹彰兩個追逐打鬧,一刻也不得停,是真正的“熊孩子”。即便有原本曆史的先入為主,接觸得多了,是勳也徹底把曹丕當孩子看待了,沒怎麼往“魏文帝”上去聯想。
再說卞氏三子,曹彰跟自己相性不合(跟自家兒子倒似乎頗為投契),曹植接近成年的時候,曹氏便起爭嗣之風,自己也不便過於親近;隻有曹丕,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跟自己關係不錯,慣常姑婿長姑婿短的圍著自己轉。人莫不有情,如今見這孩子立在自己麵前,縮著身子直抹眼淚,是宏輔恍然有時光倒流之感,不禁心生憐憫之意。
於是他就教導曹丕:“吾終外姓,何以救汝?既歸洛陽,胡不往謁叔父?”你與其求我,不如去求曹德。
曹丕說了:“叔父雖親,素不與政事,求之何益耶?”是勳正色道:“不然,太傅天家元老,又受先帝輔政之命,但有所請,天子焉敢不聽?且骨肉之親,安可棄耶?速往求之可也。”
曹丕心說我當然要再去哀告曹德啦,可是二叔能量有限,光他一個幫我說話,恐怕管不了什麼用,所以我才來求你。如今看你的態度,是願意伸出援手來啦,那好,我再去找叔父幫忙關說,好做一個引子……
於是辭了是勳,再訪曹德。翌日,曹德上奏,說安豐王曹丕實不反也,因謠言四布,人語洶洶,皆雲首謀,故不敢請謁,如今在我府上席槁待罪——還望天子法外開恩,寬赦於他。
曹髦一皺眉頭:“若安豐叔父果不欲反,何得不早歸洛,而乃遷延至今?”別看曹髦年紀小,這點機靈勁兒終歸還是有的。
曹德朝是勳使了個眼色,是勳出列奏道:“諸王反亂,大傷朝廷顏麵,今若聞安豐王不背,是可定人心,勵正義也。且國家法度,當論其行而不論其心,若究於心,苟非聖人,其誰可免?今若罪安豐王,是迫諸王死鬥矣;若寬赦之,或可分化敵心,使冰消瓦解。陛下三思。”
群臣一瞧是勳是這種態度,當下紛紛附和。曹髦皺著眉頭一轉臉,問桓階道:“禦史以為如何?”桓伯緒一臉嚴肅地說道:“國不可無法,而法不可寬縱。今安豐王得詔而歸遲,論罪當申斥之,並罰銅也。”
朝命召還,以這年月的交通狀況來說,遲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既然遲到就不能不受懲罰,一般情況下都得下詔申斥,並且罰款或者降官、削爵。但是叫你三天回來,你拖延到五天,跟你整整拖延了三個月,那事情的性質都根本不同啊,怎可能僅僅罰銅那麼簡單呢?禦史台掌控司法權和監察權,是勳早就料到曹髦會征詢桓階的意見,所以預先跟桓伯緒打過招呼啦。
桓階跟是勳那也是老交情了,初次相見,他還在長沙太守張羨麾下為吏,是勳往說張羨北上以牽製劉表,為此沒少跟桓階打交道,還刻意籠絡之,希望他能夠影響到張羨的決斷。所以是勳既有所請,桓階不能不從——再說了,本天家事也,我幹嘛偏要跳出來唱黑臉?
曹髦年幼,按規矩朝廷皆由輔政大臣掌控,他還不能真正“親政”,就算擺在龍案後必須做出表態,那也不好違逆群臣之言。所以既然曹德、是勳領頭,大家夥兒都是把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曹髦乃最終決斷:“中書即可為朕擬詔,斥責安豐王,罰錢萬。且命其暫在太傅府上自思己過可也。”
曹丕就這麼著躲過了一場大難。曹髦讓他麵壁思過,其實也不過幾天時間而已,等到曹昂進京,既而到了曹操落葬的時候,自然要把曹丕給放出來——老頭子發喪,不可能不讓他親兒子跟著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