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截住曹衝,曹衝一見身份敗露,慮不可免——我手邊兒才帶了多少人啊,就算個個以一當十,能夠殺敗這支巡哨兵馬,可一旦鼓噪起來,大軍合圍,就算插翅也難飛遁——幹脆,橫過佩劍來在脖子上一抹……
“孤安能歸洛為孺子所辱耶?!”
他手下親信一見主公已死,也紛紛拔刀自盡,最終官軍扛回來七具屍體,稟報曹洪等人。曹洪又感哀慟,又不禁暗生一絲喜意——這仗可算是打完啦——當即吩咐:“曆陽既歿,明日便即宣示城中,命其自降可也。”轉過頭來稱讚諸葛亮:“孔明雲彼或宵遁,必可擒獲,所料無虛。”
諸葛亮輕歎一聲:“可惜不能生致。”
出得帳外,曹休、夏侯尚圍著諸葛亮,向他請問:“孔明何以料得彼必宵遁?”諸葛亮淡淡一笑:“亦僥幸耳。今大勢已定,曆陽將破,彼或死、或降、或遁,豈有他哉?”
曹休又問,說那你怎麼能夠料到他會不帶家眷,隻率從人而逃?特命巡哨兵馬,但見全都是青壯男子的隊伍,便即攔截——要還跟咱們前些天似的,並不攔阻逃亡的百姓,恐怕就被曹衝跑出去啦。
諸葛亮回答說:“自古謀逆者,多不顧其親。曆陽王違父命而背其侄,豈愛人者耶,何惜其親?”曹衝又沒生兒子,隻有一票妻妾,他要是真為家人考慮,也就不敢犯上作亂啦。如今大位上坐著的是他親侄子,他連侄子都不寶愛,還會寶愛女人嗎?
其實有些事他從師父是勳口中聽說過一二,隻是不敢宣之於眾而已——當初曹彰暴死,九成九就是曹衝派人下的毒,這種冷血的政治動物,怎麼會把妻妾掛在心上?
夏侯尚還是有點兒不明白:“若彼藏身於百姓中而遁,奈何?”諸葛亮輕輕搖頭:“曆陽王自歸藩後,常撫慰百姓,獎勵耕織,國中以為賢君也。則識其麵貌者必多,彼焉敢從之而出,不慮鄉愚出首耶?乃至晝不敢行,而必宵遁,亦可明矣。”
這麼著一分析,曹休、夏侯尚真是心服口服。照理說諸曹夏侯皆與是勳交好,而諸葛亮又為是勳的弟子,本該引為同道;問題諸葛亮多年在兵部為官,就算再怎麼足食足兵,終究親冒矢石在前線打仗的武夫,跟後方坐辦公室的後勤文官,天生就看不對眼,再如何謹慎都易生齟齬,所以曹休等人對這位諸葛先生隻是表麵上客氣而已。今受此教,始覺孔明多智,深通韜略,從此才真的心悅誠服,樂與相交了。
翌日一早,官軍即用長戟挑著曹衝的衣物,在城下勸降。城上兵將聽聞曹衝已死,無不肝膽俱喪,人心混亂,伊籍無論如何也勒束不住。最終隻得長歎一聲,獨自登城,憑堞下顧,高叫道:“吾今報名,非尹耒也,乃漢臣伊籍。本欲亂關東而救漢室,奈何天不佑漢,終至傾覆,則吾生亦何益耶?!”身子往前一傾,一腦袋就紮到城底下,自盡而死。
守軍就此打開城門,自縛請降。曹洪命各部暫歇,先派自家部曲入城,控扼王府與四門,然後才大搖大擺地策馬而入。借著這個機會,曹子廉就把曆陽王府大搜了一遍,撿好東西先裝車,秘密運回老家譙縣,剩下那些粗物,並曹衝妻妾、仆役等,才計入公帳,押回洛陽。
這種事兒當然不可能徹底瞞過旁人,隨著捷報進京,很快就有禦史上奏彈劾曹洪。曹髦詢問重臣們的意見,是勳說:“輔國戎馬倥傯,立此大功,朝廷便當獎掖,豈可因細過而罪之耶?”曹髦聞言不禁微微一皺眉頭,心說你這還是在為自己當初被貶的事兒抱怨吧……
王朗、華歆等也都相勸,說不必要為了這麼點兒財貨去責罰宗室大將,再說曹洪這麼做也不能算違法,基本算是遊走在法律邊緣,搞了點兒灰色收入……後世常有人腦洞大開,說曹子廉貪汙,其實史書上並無明確記載,他頂多也就好斂財外加吝嗇而已,不能一口咬定就犯過禁。比方說此前設關卡以重收稅,那時候各路兵馬都這麼幹,也就他曹子廉幹得最過分一點兒而已,後來曹操用是勳言,下令罷了關津哨卡,曹洪雖然滿心不樂意,也還是乖乖從命了。
就說這回掠奪曆陽王府的財貨吧,他大可以分辯說按照用兵的慣例,攻下一城來就該放士卒們搶掠一番,作為犒勞啊,這都是我家部曲搶到的,隻是感我素來的恩遇,進獻給我而已。舊律沒說這麼做違法啊,而新律尚未編成……朝廷又能拿他怎麼辦?
曹髦無奈之下,隻得隱忍,反而下詔嘉獎曹洪,並下賜三千金為賞。曹洪一回到洛陽,就興衝衝地跑虞部去領這三千金,可是經辦的官吏們卻全都搖頭,說部裏沒給這方麵的支出哪。最終找到虞部尚書袁渙,袁耀卿轉述曹髦的話:“前輔國於曆陽所得,何止三千金耶?乃仍不知饜足乎?”曹洪大慚而退。
再說是勳的弟子周不疑為曆陽王屬吏,曾經多次勸說曹衝服從中央,曹衝聽得煩了,終在起事時將他囚禁起來。待得曆陽被圍,城中糧窘,沒人再照管牢中的犯人,周元直竟被活活餓死。諸葛亮入城後才得其遺骨,遣人送往其鄉零陵重安下葬。消息傳來,是勳悲慟不已——那麼多年了,要說真正能夠聽明白自己來自後世理念二三分的,也就周元直而已,不想竟然如此慘死。於是命人搜集周不疑文稿,打算結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