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複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隻好由得老爹預言未來之事,越聽越是詭奇,越聽越不敢相信。是勳也知道不可能一口氣往兒子腦袋裏塞太多東西,所以隻說到了“五胡亂華”——“晉有諸王相爭,匈奴、鮮卑等乃趁勢而盛,及羌、羯、狄等皆入於中國,城邑毀棄、村落屠盡,實古來未有之大難也!故吾之所為,如一天下、建製度、收是魏,無他,專為避此禍耳。”
誰想到是勳的心思完全不在什麼“五胡亂華”、“古來未有之大難”上,卻突兀地問了一句:“晉者何姓?”
是勳不禁輕歎一聲,心說當“五胡亂華”還沒有發生之前,真是誰都想不到這所謂的“大難”究竟有多麼可怕啊,估計在兒子心裏,也就漢初匈奴侵擾沿邊各郡,頂多周代犬戎入鎬京而已,所以他並不怎麼在意,卻著急想知道究竟誰會代魏而興。
好吧,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給你講講——“汝以為,吾安得而重孔明、仲達,而必致之門下耶?孔明實執蜀政,自比管、樂,而後人幾敬為蕭、張;至於仲達……實受魏二世之重,父子監三世之政。前仲達生次子,汝為我備禮而賀,今六歲乎?七歲乎?此兒之子,實取禪於魏……”
於是跟是複詳細地講述了原時空中漢魏之際曆史的走向,是複聽得驚駭莫名,並且全神貫注,幾乎連眼睛都不帶眨的。是啊,曆史的荒誕,入人耳中,往往比說書還精彩哪,誰能相信周公瑾能以寡弱之卒,於赤壁大破北軍?誰能相信以蜀、吳偏僻之地,而能力抗曹魏數十年之久?
他這一通述說,一直講到天黑,曹淼數次三番在門外請問啥時候吃晚飯,都被是勳給轟走了,派甘玉出馬,同樣铩羽而歸。最終隻得請來管巳,跟門外雙手插腰,先罵兒子:“汝父才蘇,即不與食,汝豈堪為人子耶?!是何語而必背人?”
是複沒辦法,隻好朝老爹撲閃撲閃眼睛,倒吊一下眉毛,以示哀懇。是勳先告誡他:“汝為吾子,故將死時必以實情告汝,天知地知,汝知我知,即汝母亦不可與言。慎之,慎之!”是複說爹你放心,我明白的,您的話我將來隻傳兒子——如果有兒子的話——絕不會再告訴第三個人知道。
心裏挺高興,老爹沒讓我把這事兒將來告訴郯弟,那是明確要以我為繼承人啦。理論上也當如此,郯弟雖為嫡母所養,其實還是庶子,不可能讓我代管家業,將來再交到他手上——除非我沒兒子,又死得早——如今他還年幼,老爹自然隻能托付我啦。可是老爹真的快要死了嗎?我還希望你能夠多蹦躂幾年,再為我開開路哪!
就聽老爹又說:“若吾真不諱,書齋西牆下有鐵篋,匙在東牆架後,其中文字,汝可自觀。”近年來親朋多故,是勳也不禁感傷,人到中年,過一天就少一天啦,不定哪天就會閉眼,所以把後世之事,拉拉雜雜地寫了不少,全都藏在那鐵筪之中。他也曾經吩咐過曹淼,說我要是突然死了,汝等不得開啟那鐵篋,使與我陪葬可也。曹淼當時隻當玩笑,還大聲啐道:“夫君尚健,何得雲此!”
曹淼端了粥進來,親手喂是勳吃了。是複也趁機填了點兒東西,然後重歸榻前,再聽老爹講故事。曹淼說你爹才醒,讓他好好休息一晚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談不成嗎?是勳心說就怕我一暝之下,便即不起……趁著精神頭還足,該說的話……估計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還是能講多少就盡量多講些吧。
於是再次把老婆們都轟出去,關上屋門,隻留是複一人傾聽。將近午夜時分,終於把三國鼎立、司馬篡魏等事兒大麵上都說完啦,隨即重提“五胡亂華”事,也說了說世族腐朽——“乃知汝父之政,實有以也,非盲目而造。”
是複從一開始的驚駭、迷茫,幾個時辰的課聽下來,此際神情卻變得極其亢奮,跪在榻邊,連雙腿麻木了都似乎毫無查覺,隻是雙手扶著榻沿,雙目大睜,低聲道:“兒知之矣!此殆天不欲中國亂,故降阿爺,以紓禍患。前以為天命在魏,今乃知天命在阿爺也!”
是勳不禁一皺眉頭,心說小混蛋你究竟都聽明白了些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