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郭屋山中連遭打(1 / 2)

蓑草萋萋,北風呼嘯。極目遠望,郭屋山下,亂墳崗中,有一茅草屋。漸近,才發現茅草屋上的茅草已給北風卷走了大半,剩下的也是亂七八糟,少皮沒毛,一片狼藉。突然屋內濃煙四起,竄出一禿頭老漢,仔細看,老漢手中持一把木勺,木勺柄折去了大半,餘下的黑黝黝、髒兮兮,發著黴味。竄出屋外,老漢才稍稍平靜,但口中還是罵罵咧咧,“娘希匹,生下你這個孽種,算是老子倒了八輩子黴了!”話音未落,一赤腳係圍裙的老嫗也踉蹌著蹦了出來,“嗆死你老娘算了,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嫗邊罵邊嚎,光腳上踩了野雞屎也沒察覺。郭屋山,風景秀美,草木蔥蘢,野雞常常自由出沒,來他們的茅草屋外,啄穀子吃,每每臨走,總忘不了,脖子一伸一縮,尾巴一翹,拉出些鳥屎來,然後翩然而去。老嫗哭畢,扶著老漢,兩人靠在一起,很是傷心。這也難怪,誰讓他們生下了一個孽種呢。“要不是年輕那會,夜裏睡覺枕頭墊的高,怎麼會有這個不肖子呢?”老嫗幽幽地說,老漢也是一聲歎息:“想當年,我‘我不行’,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幹,才有了這個龜兒子,本想這廝讀書有成,出人頭地,咱們有個依靠,誰承想這廝書沒學成,還成了浪蕩子,整天遊手好閑,偷雞摸狗……”說了半天,口幹舌燥,老漢“我不行”歎了兩口氣,便不再言語,老嫗也是自顧垂淚,默默無語。今日北風呼嘯,茅草屋中,冷風嗖嗖,老兩口本打算將采好的野果醬了,隨知火剛燒著冒了煙,我不行的兒子我自橫,就一翻身,從茅草被子裏鑽出來,順手提起地上的尿壺,一股腦兒澆到了熊熊燃燒的柴火上,口中全是對二老的不滿:“覺不讓睡,是要嗆死老子不成。”澆畢,扭頭又鑽進茅草被中,但他並沒有睡去,而是揉了揉瞌睡的眼,借著茅草屋中昏暗的光線,翻開了茅草枕下壓著的那本不知被翻過多少次的《禦女心經》,精神百倍地大聲讀了起來:“禦女者,心為上,身為下……”屋外的老兩口聽不下去了,這已不是“我自橫”第一次這般淫狂了。半年前,在城隍廟裏調戲張員外家的三等奴婢,被抓現行;兩月前,半夜翻牆到五十裏外牛家莊,李郎中家偷看李家夫人洗澡被抓現行;一月前,在山洞裏欲強奸郭屋山上的啞巴老姑娘,被她的聾子老爹抓現行;更可恨的是,三天前到忘塵觀裏找尼姑思春,竟被觀中師太靜塵逮了現行,因為男女有別,忘塵觀特意請求臨近多房峰裏的和尚前來處理,老和尚不怨狠狠打了“我自橫”三十戒棍……每次犯事,我自強都少不了被打,他爹我不行則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在十裏八鄉,丟盡了人。可我自橫依然我行我素,不知悔改……想到此處,我不行老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氣呼呼操起茅草屋外的扁擔,衝進茅草屋。隻聽屋內乒乒乓乓,分明有打鬥聲,間或伴著幾聲慘叫,俄而,老漢低頭走了出來,隨手扔下了帶血的扁擔,絕情地說道:“你走吧,從今而後,你我再不是父子,生死都由你!”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自橫又挨了打,執拗的他也早想離開這個家,到外麵的花花世界闖一闖。堅信一定,半柱香時間,茅草屋門口,探出了一個蓬頭垢麵,黑乎乎的腦袋,這是我自橫的頭,雖然髒不拉幾、黑不溜丟,但淚痕掛處,分明有白色肌膚翻出的淡淡白光,不一會兒,我自橫整個人都爬出了茅草屋。因為剛被他爹我不行用扁擔打了腰和腿,新傷加舊痛,他疼的站不起來,所以隻好爬著,看見爹媽眉頭緊縮的發愁樣,我自橫沒有說話,隻是爬到他們身邊,腦袋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頭,然後匍匐從屋外泥土上漸漸爬遠。約莫50米開外,一老嫗從後麵追了上來,哭哭啼啼,把一個粗布小袋子,塞進了我自橫的破布棉衣裏,又緩緩轉身,一步三張望地走開了。我自橫雖有些感動,但並沒有停下匍匐前進的腳步,第一次在地上和草叢裏爬著前行,讓他有了聞聞花香、嚐嚐泥土的時間,有時,草叢裏的野鳥屎也會讓他煩惱,不過還好,這些都隻是調劑。爬行久了,我自橫漸漸多了些思考,他想:雖然自己書讀得不多,但爛好是個識字的書生,並且《禦女心經》也滾瓜爛熟了;雖然自己穿的破爛,但爛好能遮的都遮住了,要是遮不住,也不能怪他;雖然自己先前做過一些在外人看來傷風敗俗的事,特別是前兩天調戲尼姑被和尚打的事,讓他耿耿於懷,但他已經打算洗心革麵,以後不能再饑不擇食,要做個有品位高端的書生……正想著想著,突然腦袋上一涼,水樣的東西傾盆而下,流到嘴邊,舌尖一添,還略有鹹味,正在我自橫納悶這是啥味時,身旁傳來一陣淫賤的笑聲。“思春你也敢動,媽的,你活夠了吧!”“給我打!”話還沒聽清,我自橫就被劈頭蓋臉地打了一頓,雖然看不清楚打人者的臉,但從這些打人者的話裏和隱約可見的光頭,他明白,這些是臨近多房峰裏的那群老和尚。我自橫被打,有心反抗,無力回手,隻能盡量縮作一團,把頭抱死,祈求被打的時間短點。三杯茶的時間過後,郭屋山的荊棘叢中,就隻剩下我自橫一人了,他知道離家已遠,爬行的路上雖然挨了和尚們的打,但小命還在,他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朝一日,老子一定回來再找思春,到那時,看……話沒說完,分明一支旱煙袋已經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他感到一陣巨痛,腦袋還有點漲,清醒之後,隻聽見唧唧歪歪的叫喊聲,他明白,報仇的來了,打他的不是別人,就是啞巴老姑娘的聾子老爹,說起來,這老爹也是個可憐人,一輩子沒娶妻,好不收留了一個養女,長大才發現是個啞巴,啞巴就啞巴吧,姑娘的清名還讓我自橫給玷汙了,雖說我自橫沒有強奸得手,但這以後十裏八鄉,誰還敢要她家的啞巴姑娘啊。我自橫被打了十幾旱煙袋,疼的直嚷嚷,想死的心都有了。啞巴老姑娘的聾子老爹走後,我自橫本想到五十裏的牛家莊,但一想“人命背,喝涼水都塞牙”,要是再遇上李郎中,可就慘了,不死也得少半條命。於是他索性轉了方向,向北而行。天黑,山上寒風刺骨不說,半夜裏的狼叫聲,就讓我自橫嚇破了膽。費了九牛二虎好不容易爬上一棵歪脖子樹,我自橫本想扯下係褲子的麻繩上吊,好不容易打了個結,把頭套上,誰知道,“咚”一聲,麻繩一斷,我自橫來不及“啊呀”的叫就摔了出去,不省人事。我自橫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那天晚上的一摔,反而讓他有了難得的休息時間,想想這幾天自己的遭遇,被和尚打、被我不行打、再被和尚打、被啞巴老姑娘的聾子老爹打,還一路爬行,我自行欲哭無淚,好在他還活著,這些都就不算啥。他來不及細想,剛要爬起來時,突然聞到一股刺鼻的臭味,抬頭四下一望,遍地都是牛糞,稀不拉機的,沾滿了自己腦門、破布棉衣、胳膊。我自橫掙紮著站起來,還好,雖然滿身酸疼,但終於可以直立行走了。穿過荊棘叢,行了大約有二十多裏路程,眼前便是一片開闊地,地上光禿禿,寸草不生,我自橫有點累了,說實話,比累更難受的是饑腸轆轆。望著眼前不時飛過的野鳥,我自橫口水直流,可惜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抓住一根鳥毛。又累又冷又餓,我自橫第一次感受到了活著比死了還難受的心情。回想自己的人生,作為一名書生,不僅沒有讀好書,學而優則仕,反而做出了許多浪蕩形骸的不雅之事,為鄉裏所恥笑,不僅臉上熱辣辣,但更讓他熱辣辣的是,自己竟然還是處男,空做出了許多不雅之行,卻沒有雲雨之實,還被一幹人打了又打。“虎落平陽被犬欺”,想到這裏,我自橫發誓,自己一定要闖蕩江湖,幹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可是眼下,必須先填飽肚子。吃不著野鳥,吃些野果也是好的,一路向前,目光所駐處,也都是一些掛著紅果、青果的果樹,隻是可憐了這些樹木,我自橫過處,仿佛掃蕩過一般,落葉、殘果滿地,一片狼藉。一路吃,一路行,不知走了多少路程,我自橫突然覺著腹中無比疼痛,無法行走,隻好扶著一塊巨石彎腰坐下,此時太陽即將下山,暮色如畫,身旁的巨石在陽光的照射下暖融融,我自橫摸著它,有種摸著尼姑思春豐滿身子的感覺。正喜滋滋時,我自橫突然發現,巨石上分明刻著幾個大字,定睛一看,魂飛魄散。原來,巨石上刻著的是“斷腸崖”三個大字,大字右側下方,還有幾行小字:“上斷腸崖者,自尋死路,貪吃斷腸果,紅果可活三日,青果可活一日,兩果混吃,半日必亡,要想活命,跳下斷腸崖……”讀到此處,我自橫兩眼一閉,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