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鬼城
頂著狂暴的風沙走了幾個小時,才發現心心唸唸以為到了就可以休息的目的地已經變成一片死地,經過這一遭幾近絕望的空歡喜後,安息累到麻木,反而沒了旁的感想。他隨著廢土朝羅城方向跋涉,中途數次被風掀翻在地,全無抱怨,再吭哧吭哧地爬起來接著走。
安息腦子發木地想,如果自己的生命有一條界限的話,今天這條線一定被往前推了很大一截。
不,應該說自從離開避難站的那一天開始,這條線就在被不斷地突破。
他第一次踏上熊熊燃燒的廢土時,他第一次看到落日餘暉和星辰閃耀時,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世界上、在宇宙間是孤身一人時,他每一次走到死神的麵前又對它說「今天還不到日子」時,這生命的界限似乎都就拓寬了一點點。
他抬頭看廢土模糊淩亂的背影,心想——廢土又是從什麼時候過上這種日子的呢?他從小就是這樣,麵對危機安之若素泰然處之,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奮力抗爭嗎?還是說,他也曾有過無憂的童年,直到他或被迫或自願離家的那天。
等風停下來,他一定要問問廢土本名叫什麼,安息想。
砂石劈頭蓋臉,不到四點天已經暗了,週遭的景色越來越難以辨別,兩人好像走在一個黃土揚沙組成的幻境中,不停地朝一個沒有方向的方向走。廢土時不時拽一下繩子,以確定安息還好好跟在後麵,不曾回頭,堅定地朝前邁步。
因為他這樣堅定,安息也莫名地覺得自己能活下來。
怎樣活,不知道,但一定是能活下來的,他對自己說。
一個多小時後,西垂的太陽勉強插入了一絲強光,安息抬起眼,看著不遠處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剪影——羅城終於出現在了視野裏。他再回頭看自己來時的方向——風沙如同海嘯一般揚起了一麵遮天蔽日的巨牆,所過之處便是無人生還。
安息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呼吸的麵罩的過濾芯已經過載,他口鼻間全是灰塵的味道,但心裏異常平靜,腳步一刻不停。
踏進羅城地界時,他幾乎已經失去意識,廢土也累得不行,兩人麵前是垃圾成堆黃土翻揚的縱橫街道——寬的能走八車道,窄的隻容兩人過,失效的紅綠燈和街角攝像頭睜著黑洞洞的眼睛看著他們,頭頂是漆黑聳立的高樓大廈,暗影裏蹲守的,是不知道多少雙飢渴的眼睛。
三次工業文明最恢宏的造物,破敗後也不過如此。
廢土此時未向前走,將背包取下來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個氣味訊號發射器,又從胸口的衣兜裏摸出拇指大小的一小瓶深紅色液體倒插在發射器頂端,拇指一推,高舉在空中。
安息滿心疑惑,可耳邊的窸窣聲叫他不得不禁聲屏息。
一隻巨大的變異狗從一旁車庫的捲簾門下探出頭來,它生前大概是被人養在城裏的極地大型犬,可如今毛髮已經全部剝落,隻剩下斑禿的皮膚和細尾。它雙眼猩紅,噴著惡臭的粗氣,身體巨大但骨瘦嶙峋,肋骨根根可見。安息同它對視的一剎那便渾身發麻,見廢土瞬間拔出槍,自己也趕緊哆嗦著從腰間拿出手槍上膛。
廢土單手將手上的氣味發散器又旋開了一些,那巨型犬鼻子一抽,竟躊躇了起來,破碎漏風的喉管裏發出嘶啞的摩擦聲。
一時間,四周響起無數這令人不安的嗚咽聲,不知是在回應這隻異犬的叫聲,還是在回應發射器裏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下一刻,無數大大小小的變異怪物相繼走出黑暗,小到蟑螂蛇鼠,大到巨型貓犬——往日都市裏有錢人所飼養的大型猛獸如今全部脫籠而出,將他們團團圍住,放眼望去竟不下百隻。
安息手心的汗浸濕了手套,槍口不受控製地發顫——可這些動物似乎都畏懼著廢土手中的氣味發射器,包圍圈越縮越小,但沒有任何一隻率先發起攻擊。
安息以前見過這個東西,是能將氣味快速揮發擴散開來的信號源,曾經用來捕獵,後來用來吸引變異怪物進行陷阱捕殺——上麵一般放的是一小瓶人類的血。但廢土手上這個很明顯不是任何什麼人類的血,而且一種這個城市的所有捕獵者都認識的氣味。
這種力量,是來自食物鏈上層的絕對壓製。
廢土舉著發射器向前試著跨出一步,麵前的幾隻變異怪物立馬讓開幾寸,安息緊緊貼著他身邊。廢土又走了一步,幾隻變異鴿子尖叫了起來,撲扇著羽毛所剩無幾的翅膀骨架,所有怪物都一齊嘶鳴。
安息忍住想要摀住耳朵的衝動,依舊端著槍努力觀察著廢土後背的範圍,可廢土不為所動,堅定而緩慢地向前走。
兩人就這樣高舉著這神奇的護身符,在百十雙紅眼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向城市中心。
此時,左前方拐角處忽然衝出一個身形巨大的低級變異人——「他」臉部凹陷,嘴部皮膚脫落露出森森白牙,手腳並用像野獸一般奔跑過來。廢土立馬將發射器對準他舉著,那變異人硬生生停在他們兩米遠處,手撐在地上因過於用力而指甲倒翻,安息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但眼淚已經不受控製地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