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獨立日

安息坐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才意識到屋裏實在太過安靜了——沒有廢土,醫生也不知在哪,世界被隔絕在兩步之外。

他慢吞吞地挪下床,拉開活板門順著梯子爬到地下室——這裏和昨天還是一模一樣的擺設,馮伊安的床鋪未動,甚至他隨手擱置的水杯都沒變過位置。

安息心裏有點納悶,一邊刷牙一邊呆呆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沒精打采地,眼神空洞又茫然。

簡單洗漱了一下,安息飯也沒吃,就鎖上門出去了。

天地無情,今天的廢土之上仍是晴空萬裏,一絲微風也沒有,他有些恍惚——一切都變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是第一天見到這片焦土似的。

安息先是來到集市大門口的管理處,找輪班的守門人領了鑰匙——定金是馮伊安墊付的,說是剛好抵這幾天幫他看店的工錢。安息捏著鑰匙,仔細研究管理處門口的大地圖。這個地圖很明顯不是一個時期的作品——集市的老三區繪完的時間最早,已經被風沙和酸雨腐蝕得顏色較舊,外圍的幾個區顏色較新,安息即將要去的E區顏色最鮮艷,像是剛訂上的。

在不遠處的集市大門外,電網那頭不知今日為何特別吵鬧,裏外圍了好幾層嘈雜嗡鳴的人頭,空氣中飄散著一絲不安的味道,像是鐵銹混合著消毒液。可安息此刻沒有關注熱鬧的心思,隻遠遠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他按照地圖指示的方向穿越番城市場而過,一路走過各式各樣的商舖,看著攤子上的防砂靴和過濾芯,又看著攤子後麵的一張張臉,忽然間,他們的臉都變得模糊起來,好像被高溫的氣體給扭曲了,變成了渾濁空氣中的黏著分子。

安息越走越快,腳步控製不住地幾乎要奔跑起來——他覺得身體週遭的空氣實在太幹燥了,拚命吸收著他體內的水分。然後他意識到了,模糊的不是人們的臉,模糊的是他的眼睛。

安息猛地剎住腳步,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氣,他低下頭——黃土上出現了幾個濕潤的斑點,但轉瞬間就蒸幹了。

他緩緩地呼出肺裏的空氣,胸口漸漸平息下來,於是繼續邁開步子。

今日的地球引力似乎格外強大,一聲不吭地把安息朝地心拉扯,叫他每一次邁步都無比沉重。他照著越來越稀少的標識費力地尋找著E區,到了E區後,又暈頭轉向地試圖定位98號房。

番城集市不愧是廢土上第一大城,新區的避難房都長成一個樣,安息終於成功地迷路了。

集市延伸到這裏已經十分荒涼,此刻日頭正盛,人們大多躲在室內,安息走了二十分鍾愣是沒找到一個能詢問的人。他已經滿身是汗,頭髮黏在額頭上,喉嚨發幹,舌苔快和上顎黏在一起。

安息餘光忽然捕捉到一個人影,他連忙快速朝著那個拐角跑去——那人在烈日下卻穿著一身黑,層層圍巾裹在兜帽外麵,像舊事宣傳冊裏的死神。

安息一下有些退縮,但想到不知下次遇到路人又得是什麼時候,隻能做足心理建設,克服恐懼,邁出獨立日的第一步。

「你好!」安息叫道。

可那人像是沒聽見一般,連腳步都沒停。

安息又更大聲地叫了一次:「你好!」同時快步追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次陌生人終於停下步伐,緩緩地回過頭來,露出了半張臉。

之所以是半張臉,是因為那顆頭顱上,確實隻有半邊臉。

另外的半臉肌肉萎縮凹陷,像是被強酸還是烈火侵蝕過,依稀可見頭骨的形狀,彷彿大白天見了一具骷髏。

安息膝蓋一軟,差點沒站住。但他還是努力捋直了舌頭,問:「請問,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