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現在這個樣子,羞於與她共處一室。
而她卻回答說:“你才不需要羞於麵對任何人,是朝廷羞於麵對你。”
他說他沒有想通,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受這樣的刑罰。
她反問他,“難道你寧可死嗎?”
如今,他逐漸想通了。
可是這個姑娘,卻好像想不通了。
鄧瑛望著書頁上的文字,背脊上生出一陣幾乎令他蜷縮的疼痛,他被迫放下手中的書,屈膝緩緩坐下。
“你不想看?”
張洛低頭看向他,“這本書是在為你平反。”
“我知道。”
張洛沉默了一陣,方道:“你想見她嗎?”
鄧瑛渾身一顫。
張洛接道:“你今日就可以見到她。內閣請旨鎖拿她受審,陛下準了。鎮撫司已遣人將她押回。不過你放心,她和你不一樣,陛下庇護她,不會傷及她的性命,等你伏法之後,此事平息,她還能活下去。”
鄧瑛站起身,麵對著張洛屈膝跪了下去,雙手抬平,而後摁於牢室的席草之上,彎腰伏身,向張洛叩禮。“請張大人善待楊婉。”
張洛低下頭,“你覺得我善待你嗎?”
下跪之人輕道:“仁至義盡。”
“不假。楊婉對我說過,如果有一日,她也淪為階下囚,她希望我像對待你一樣對待她。”
他說完抬起頭,“鄧符靈,我起初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說,但是看過這一冊書後,我明白了七八分。她雖是個女子,但她為你握了筆,這世上舞文弄墨的文人有千萬,骨軟性弱者我在詔獄裏見得多了,唯肯欽佩,楊婉一人。你放心,我會善待你們二人。”
他的話音剛落,甬道處傳來一陣鐐銬拖曳的聲音。獄卒稟道:“大人,人已經從清波館押回來了。”
“帶過來。”
“是。”
那甬道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鄧瑛抬起頭,再一次看到了那張脆弱而明朗的笑容。
她和他此時一樣,身著囚衣,長發散於胸前,麵色發白,卻笑得十分真誠。
她被人架著,但一點都不狼狽,就連聲音也和從前一樣輕快。“鄧小瑛,我來找你了。拉過鉤的,你看我沒有失信吧。”
她真的來找鄧瑛了。
她真的從來沒有失言過。
在南海子的刑房外,她就曾攀著窗戶和他拉勾,說她一定會去找他。
後來她的確來了,在護城河邊的值房裏教他如何吃堅果養生,逼著他治病,給他煮麵。幫他紮頭髮,給他買水果……
如今她再一次來尋他,不為將他帶出地獄,不為開解他,而是要同他一道,麵對那個,也許她早就看破,卻一直不肯說出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