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點了點頭,“它比當下,更自由,更開放,更包容。它是我的家國,它讓我有權力選擇自己的身份,它教養我成為一個獨立的女人。不過……”

她伸手摟住鄧瑛的胳膊,“我也不厭棄當下。”

“為何。”

“因為我是一個歷史學者,我存在的意義,是尋找你們這些人存在的意義。鄧瑛,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帶你回我六百年以後的家,我家裏也有一個哥哥。”

她說著笑了笑,“他有一點像楊倫,也很厲害,就是脾氣不太好,但又說不過我。我的母親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父親呢有點慫,和母親吵架永遠都輸,但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吵。隻有在逼我嫁人這件事上,他們的意見才是一致的。雖然有點煩吧,但我知道,他們都很愛我。”

鄧瑛沉默了一陣,忽道 :“你想回去嗎?”

楊婉並沒有立即回答他。

她蜷起了自己的雙腿,用膝蓋抵著鄧瑛的腿。

“鄧瑛。你學的是儒,但你相信佛家的‘因果’嗎?”

“我不敢參。”

“我也不敢,但是在我想不通的時候,我都會把這個詞搬出來。你看,六百年後的我,研究了你十年,可我不曾見過你,也不曾愛過你。因果輪回,送我來此。此間的我,仍然是你的研究者,但是,在南海子裏我看見了你,繼而愛你,擁有你,與你一道起居生活。我真的覺得,也許當下的我更完整,更無憾。”

她說完,將頭埋入鄧瑛的懷中。

“我今生對你有世俗的貪念,想和你長長久久地生活在一起。所以就這樣吧。望六百年之後的楊婉,亦有我當下的勇氣,為你,在筆墨裏再戰一場。”

——

靖和元年秋,鄧瑛得靖和帝親赦,免於淩遲,除盡官職,逐出內廷,其身籍落歸楊府。

元年冬天。

楊倫提著一袋橘子,哆哆嗦嗦地站在楊婉的宅子外麵等,黃昏時方見二人挽手回來。

鄧瑛抱著一筐木料,楊婉手上則提溜著一隻活蹦蹦的母雞。

“你們去哪兒了!”

楊婉道:“去買東西啊。”

“鄧符靈,你又花我妹妹的錢!”

“我……我有做活的……”

楊婉笑道:“別酸了,還提一袋橘子來。趕緊進去吧,屋裏有酒,我炒個雞,給你們吃。”

——

也許兩個時代之間不免齟齬,但我愛他,也愛我自己。

我以文心發願,對吾所執之念,終生不渝。

——楊婉/她與燈《東廠觀察筆記》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