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劉賀也曾想過不去長安坐那把椅子。
但是後來他想明白了,天家的紛爭,不是他想躲就能躲過去的。
身上流了高祖的血,就必須參與到這場權力的遊戲當中。
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後來被貶為海昏侯,一輩子不也過得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嗎?
再仁慈的君主,對待有潛在威脅的人,都不可能心慈手軟的。
就像那位圖書管理員前輩說的那樣: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更何況,霍光選自己,不就是看上自己勢單力薄嗎?
“弟子明白王師的良苦用心了,弟子向王師保證,除非天命降臨,否則絕不敢妄想,更不會妄動。”
劉賀不想作太多的欺騙,所以並沒有把話說死。
他原以為王式還會再勸自己一番,但是沒想到對方似乎很平靜。
王式點了點頭,終於不再多說什麼。
王式可看了看案上的《詩經》,再細細品味殿下的話,還是有些不安心。
一個時辰的早課就這樣結束了。
師徒二人行禮拜別之後,就分別離開了日知殿。
王式離開了昌邑宮,直接就回到自己的府裏。
他沒有用飯,而是把自己鎖在殺死夏侯平的花廳書房裏。
血腥氣早已經散盡,但是殺意仍然在。
他先在書架上取出了十幾張一尺見方的素帛,擺在了桌子,又準備好了筆墨,才坐了下來。
此時的大漢雖然已經有了紙,但是質量並不好,不適合用來書寫,所以還沒有普及開。
寫書信,要不然用簡牘,要不然用素帛。
素帛價格不便宜,一尺見方就要三四十錢,不要說一般人家,就是王式這樣的官員也很少用。
但是和竹簡相比,素帛可以折疊,便於收納。
自然最適合用來寫密信。
王式用筆吸飽了墨,沉思良久之後,終於動筆了。
“安慶吾徒:一別十二載,不知可安好,知君太祝丞事務繁重,然為師有一事相求……”
“不屈吾徒:一別十七載,不知可安好,知君諫議大夫事務繁重,然為師有一事相求……”
“無憂吾徒:一別二十載,不知可安好,知君衛尉丞事務繁重,然為師有一事相求……”
……
王吉一口氣寫了十幾封密信,每一封幾乎都可以讓王氏一族族滅。
但是,他要提前為殿下做一些布置。
老儒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學生。
當了一輩子的老師,誰還沒有幾個信得過的學生呢?
九卿沒有,但是六百石、比千石的官員還是有一些的。
王式老了,但不昏聵。
實際上,這個老儒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朝局。
他現在明白了,天命未到,要提醒殿下謹慎;天命一到,要襄助殿下登基。
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王師。
如果隻是一味地勸殿下不要有非份的想法,那是迂腐透頂的書呆子,腦子怕不是被蛀蟲給嗑了。
這幾年來,王式一直在暗中搜集長安的消息。
上官皇後不滿十五歲,還沒有到生養皇嗣的最佳年齡。
所以,當王式聽說大將軍為了不讓後宮的其他人誕下子嗣,強令她們穿上不方便脫解的窮絝時,他就敏銳地意識到,天命居然在向昌邑國靠攏——天子雖然正值壯年,但身體一直不好,霍光為了擅權,竟然如此逼迫天子,天子恐怕……
天子一旦大行,又無子嗣,那麼能承續大統的宗室人選並不多。
昌邑王當在考慮的範圍之內——前提是,廣陵王劉胥的名分先被否掉。
這不是不可能發生。
隻是自己老了,殘年餘力,終是不能陪殿下去長安了。
希望自己的這些學生,能為殿下出一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