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先是一愣，但是猛然就明白了過來。
為今之計，霍光隻能先答應下來，等範明友他們凱旋之後，再圖謀變動了。
劉賀思忖了片刻，接著說道：“而且，他們都絕嗣了。”
太祖高皇帝開創大漢的基業之後，曾經命人鑄造鐵券，並用朱砂在上麵刻下與開國功臣的誓言。
對，這句話是自己教給天子的。
朕不隻要親政，還要讓你霍光出來輔政——讓你來當泥塑木偶，穩住霍黨，穩住霍禹他們。
“反之，在大漢的曆代先君中，最後凡是能成就一番事業的，又有哪一個是心思純良的，朕不想當孝惠皇帝，更不想當孝昭皇帝……”
到了今日，這些丹書鐵券仍然藏在長安的高廟裏，作為開國功臣功勳的證明。
但是，霍光現在講的是氣話，他是不願意將軍權交出來的。
更何況，孝武皇帝本來就對霍光有知遇之恩，劉賀說自己的榜樣是孝武皇帝，也能讓霍光心有所感。
如果不是有那一點威嚴支撐著霍光，那麼他此刻已經栽倒下去了。
一舉一動，自有分寸。
“如果真的如此的話，那麼朕就是太祖高皇帝的不肖子孫，仲父就是大漢的罪臣！”
可當霍光看到天子臉上那神秘莫測的笑容時，卻又抑製不住地開始好奇。
“簡直是讓朕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隻不過還“允許”霍光來輔政。
“仲父，朕原本無意此時就親政，但這幾個月發生了許多事情，朕也聽說了許多事情。”
這是無奈中唯一的辦法了。
隻不過，霍光很不喜歡這種交易的方式。
他雙手為霍光斟上了一杯茶，做敬酒狀將茶杯就舉到了霍光麵前。
也許，是時候退一步了。
做好這些事情，霍家仍然有機會可以與大漢江山永存於世。
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絲渴望。
霍光看著麵前的天子，有一些恍惚，天子到底本來就是如此，還是一夜之間忽然長大了？
霍光終於完全想明白了，天子是在和他做一筆交易。
作為交換，天子仍然讓霍光當好這個大司馬大將軍，讓霍成君立刻就入宮，給霍家丹書鐵券——變相饒恕了霍禹。
霍光心中一團亂麻，臉上那陰晴不定的表情，就如同廣陵國七月份的天氣一樣變化多端。
他更沒有想到，這年輕的天子可以爆發出那麼強的威壓，居然讓自己汗水涔涔。
以至於霍光有一種錯覺，這普天之下，自己是最高的那個人。
天下大事不由霍氏決，而是由天子決。
慢刀子割肉，疼到了骨頭裏。
甚至一同都絕了嗣。
也不知道是自己教得很好，還是天子學得太快。
說完這句話，劉賀也不等霍光回禮，就翩然而去，將霍光留在了原地。
有了這丹書鐵券，霍禹那豎子的性命豈不是就保住了？
想到此處關節，霍光那如同石板一樣僵硬的臉，終於完全柔和了下來。
劉賀說得越來越強硬，全然沒有一個月之前那種小心翼翼、癲悖放浪、不知輕重的樣子。
霍光那右半邊身體，從腳到脖子又酸麻了起來，而且好像還正在失去知覺。
這變化是翻天覆地的。
罷了罷了，霍家有功也有愧。
霍光淡淡地回答道，也沒有下拜的動作，不知不覺中又擺出那權臣的跋扈模樣。
直到這時，霍光才慢慢抬起了頭，看向天子那融入黑暗中的身影，心中再一次湧起了複雜的情緒。
幸好這一刻，天子的手有力地將他扶了起來，讓他坐回了榻上。
再去掉“心思純良”的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那麼劉賀的榜樣就隻剩下孝武皇帝了。
為今之計，隻能先退一步，答應天子的要求，先回到朝堂上去。
霍光從猶豫中回過神來了。
但是很快，霍光這一絲喜悅就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消退了。
又或者是太祖高皇帝和世宗武皇帝顯靈，讓天子一夜就從不諳世事的少年變成了明君嗎？
劉賀站著，單手給霍光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說道：“朕現在離不開仲父，還請仲父帶病輔政。”
圖窮匕見，劉賀藏著的刀終於亮了出來。
很顯然，霍光已經聽出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就連霍光自己都說不清楚，加起來到底有多少東西。
霍光這些表情，全被劉賀看在了眼中。
而霍光仍然無言，但是也沒有駁斥劉賀的話。
霍光不隻要出席朝議，更要在朝議上請天子親政。
天子軟硬兼施，霍光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所以，天子說要賞賜霍家一件東西，霍光並不期待。
先還政給天子，保住霍家在漢軍中的地位，讓霍禹幡然悔悟，讓霍成君盡快誕下龍嗣……
想到這裏，霍光強撐著酸麻的身體，有點慌亂地站了起來，在天子的麵前匆匆跪了下去，伏身跪拜。
“朕在此先謝過仲父了。”
這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