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乃叛軍,我等乃漢臣,怎可向他們低頭,本官與你等一同禦敵,絕不後退!”
一陣遲疑和沉默之後,這些飽經風霜的邊郡漢子們點了點頭。
沒有高官厚祿做誘惑,死後甚至連名字都留不下,更不知道墳上是鮮花還是狗屎。
但是一個“漢臣”就能讓他們義無反顧了。
“來,放箭,將他們射走!”
“唯!”
靈武城西城牆上的這百多個材官拉開了手上的角弓,從垛堞缺口處瞄準了城下的騎兵。
“放!”
“嗖嗖嗖!”百來支鐵箭齊刷刷地射了下去。
這些角弓力度不過一百多石,威力中規中矩,但在這樣近的距離上仍有可觀的殺傷力,當即就射翻五六個期門郎。
“再放!”
瞬間,又有三四個人應聲而倒。
城下的霍山沒想到這梁延年竟然真敢放箭,頓時是有氣又惱,恨不得立刻就衝進城去,殺光這些狂人。
但是,百餘名騎兵根本就攻不破這靈武城,隻得下令暫且撤退。
城上的材官們一看叛軍逃竄,連著放了幾輪箭,又讓十幾個叛軍沿路倒下。
“停!”梁延年高聲下令,材官們才停了下來。
看著地上叛軍的屍體,材官們都有些興奮,抑製不住就興奮地歡呼起來。
梁延年也跟著“嘿嘿”笑了,但是這笑容中難免有一些苦澀。
這幾十個人,在那七萬大軍中根本就算不上什麼,靈武城能不能撐過今日,恐怕都是一個未知數。
但是從下令放箭的那一刻開始,梁延年就已經置生死於度外了。
接著,他就在城牆上來會巡視,一邊安撫著士兵,一邊派人將靈武縣尉宋禮找來了。
宋禮也已經五十歲了,身材魁梧,但也有了一些老態。
梁延年和宋禮品性相投,私下的關係很好,兩人今日分守兩處。
“你立刻派人到城東去,準備將那三萬斛糧草盡數燒掉。”梁延年說道。
“燒掉?那可是軍糧。”宋禮吃驚地問道。
“今日還是軍糧,明日就是叛軍之糧,全部燒掉,一粒粟也不能給他們!”梁延年發狠著說道。
“叛軍搜不到糧草,恐怕會對百姓不利。”宋禮說道。
“修禮,這三萬斛糧如果落入叛軍之手,恐怕會有更多的百姓遭殃啊。”
梁延年話裏的意思宋禮又怎可能不知道。
麵對眼下這種局麵,莫要說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隻能成全“一美”也很難。
“下官曉得了。”
“再挑處最能騎馬的使者,立刻給南邊那幾座城送信告急。”
梁延年又想了想,接著說道:“再派一路前往長安的信使,這一路不走驛路,直接將信送到未央宮去,以免節外生枝。”
梁延年和宋禮都有不開城門的骨氣和魄力,但是誰知道其他城池的縣令都尉也能如此呢?
“另外,打開西門,讓城中的百姓逃出去吧。”
梁延年回首望向城內,心思萬千。
昨日,他們將百姓疏散進城的時候就已經人心惶惶了。
百姓不知道要襲擊他們人的是誰,但是卻都感受到了大戰前的壓迫感。
“叛軍恐怕很快就會圍城的。”宋禮說道。
“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吧。”
然而,梁萬年的話音剛落,突然就聽到身後的材官們發出了驚呼。
兩人立刻轉頭向西看去,那幾千叛軍像潮水一樣湧了過來——他們要開始攻城了!
在這遼闊蒼茫的北地,這幾千人看起來也不算多,可後麵還有幾萬叛軍呢。
但那都已經不重要了,哪怕隻是眼前這些叛軍,對梁延年來說,就已經難以應付了。
梁延年對著宋禮苦笑了一下,說道:“你看,不用再猶豫了,所有的人都逃不走了。”
“使君,下官可以派人將使君的老小送走。”宋禮壓低聲音道。
“闔城的百姓都在這裏,本官的家眷自然也要在此處,他們走了,軍心是要亂的。”梁延年故意高聲說道。
一旦城破,其餘的人也許還能活命,但梁延年的家眷隻會慘死。宋禮不知道再如何相勸,因為梁延年說的沒錯。
“去燒糧草吧,事不宜遲。”
“唯!”宋禮鄭重地行軍禮道。
梁延年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來到了城樓的簷下,這裏立著一麵巨大的戰鼓。
這雖然已經是一麵幾十年的老鼓,但是仍然可以敲得響。
梁延年身形瘦削,背對著晨光顯得更加黝黑,但是不知為何,卻有少年將軍的風采。
他看著遠處的叛軍,舉刀指向前方。
“擊鼓,上城,守禦,殺敵!”
“唯!”鼓手答道。
急促厚重的鼓聲響了起來,傳到了四麵的成樓上……
它喚醒了其他的同伴,沉重的鼓聲從四麵彙聚到一起,在靈武城上挑動起了緊張肅殺的氣氛。
越來越多的人從城下湧上城牆,有材官、亭卒、卒役和普通的老百姓。
人人自危,人人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