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賢倒是沒想到這年輕的天子還有這個度量,竟然絲毫沒有生氣的模樣,心中生出了幾分傾佩。
可能天子真的像丙吉和張安世說的那樣,有雄才大略,想要通過變法新政實現富民強漢的目的?
別的事情怎麼改,改多大,韋賢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這科舉製按照現在這樣改,他必須要站出來替天下的儒生說說話了。
韋賢原以為天子所說的科舉製,會和幾個月之前的科舉製一樣大同小異。
先是察舉再科舉,考得仍然是儒經,隻不過將將射科對策中的麵試改作筆試,而後擇優錄取。
哪裏想得到天子如此癲悖,竟然胡亂般地亂改了一氣。
不僅要讓官學教那些微末的百家之學,更要在科舉中考百家之學。
這樣教出來的儒生還能叫儒生嗎?這樣選出來的官吏還能遵循“春秋決獄”的原則嗎?
這哪裏是要選舉天下的儒生為朝堂和天子所用,簡直是要毀了董子開創的“儒術獨尊”的局麵。
“韋閣老,為何還不說呢?”劉賀冷冷地催促道。
“孝武皇帝之後,天下之人皆以儒為師……”
“但是陛下今日竟然要讓府衙中的小吏到庠校當講席,豈不是要學暴秦以吏為師嗎?這不是不似明君,還是什麼?”
“董子‘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陛下卻將百家之學引入庠校之中,讓儒生受到微末學問的誤導,難道不是癲悖?”
“陛下竟然還要用百家之學作為科舉選官的標準,豈不是將天下儒生變成百家的信徒擁躉,難道這還不算昏聵嗎?”
韋賢顫著聲音,提著那一口氣,不停地提出自己的見解,完全沒有任何的懼意。
他挺得筆直的腰杆身形,仿佛一把劍一般插在溫室殿中,頗有幾分悲壯的氣息。
張安世和丙吉等人一時有些汗顏,沒想到韋賢說得那麼直接,不留任何的餘地。
他們幾人口口聲聲地說要當諍臣,但卻不敢在天子麵前進諫,怎麼能不汗顏呢?
韋賢說得非常激動,口沫飛出半尺遠,直到那口氣用完,他才不得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等候天子發落。
雖然天子剛才把話說得非常大度,但君心難測,他怎麼知道自己這番話會不會激怒天子,讓天子痛下殺手?
但是韋賢不怕,若是天子殺了他,那一定會讓天下儒生群情激奮,這科舉製的新政就更不可能推行下去了。
殿中其餘的幾個人也都不敢發一言,那帶著懼意的眼神在韋賢和天子的臉上來回移動,等候著天子的話語。
然而,他們設想中的天子之怒沒有來,卻看到天子竟然笑著鼓起了掌。
沒有絲毫受到冒犯的模樣——韋賢想當殉道者,劉賀不會讓他如意的。
“韋閣老這幾句話真是說得好,義正辭嚴,險些就讓朕都覺得汗顏了。”
劉賀特意在“險些”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朝臣們聽出了天子的言下之意,既鬆了一口氣,又懸起了一顆心。
看來,天子今日是硬要往韋賢這根朝堂柱石上撞過去了。
隻是不知道天子的頭硬一些,還是韋賢的腰硬一些。
“韋卿,你說朕以吏為師,是要赴暴秦的後塵……那朕想問問韋卿,仲尼的老師又是何人呢?”劉賀笑著問道。
“世人皆知,孔子有四師,乃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韋賢說道。
“韋閣老真是博聞強識,朕甚是欽佩,那麼敢問這四個人又是何身份?”
氣頭上的韋賢剛張開口準備回答天子的問題,但是口是張開了,話卻突然說不出來了。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三番五次,那卡在喉嚨裏的話,無論如何就是出不來。
這“鄒魯大儒”意識到了不妙,他果然是掉到坑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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