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最後一句話,夏侯勝終於完全把眼睛睜開了,渾濁之中似乎有一絲愧色歉意。
孝昭皇帝在時,霍光飛揚跋扈,夏侯勝又怎麼可能看不見。
如天子所說,他也沒有站出來阻止過,這就已經在“忠”和“直”上有所虧欠了。
現在想起來,天子當時是在“自救”,身為臣子又怎麼能有怨懟之心?
“夏侯公若是還覺得朕昏庸,不懂禮賢下士,朕在此再向夏侯公賠罪。”
劉賀說完就作勢要站起來,夏侯勝也知道天子言必出行必果,連忙搶先站起來就拜了下去。
劉賀站著,沒有再行禮,隻是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夏侯公,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伱無罪,朕亦無愧。”
君臣之間的嫌隙,此刻終於算是化解開了。
夏侯勝重新安坐之後,劉賀就要論功行賞。
“王卿,夏侯卿,聖訓正經得以推行,二卿居功至偉,朕打算給你們封侯。”
“陛下,封侯就不必了,若是我等受封,天下儒生要戳我等的脊梁骨了。”王式笑嗬嗬地說道。
“可是……”劉賀仍然想要堅持。
“王公說得對,陛下若是想讓我二人早死,那麼倒可以硬給我二人封侯。”夏侯勝也笑跟道。
“那……那朕給二位愛卿賜官,比如說……”
“陛下,九卿二府及列卿都無空缺,又都是陛下新進拔擢的官員,不能妄動。”王式再次拒辭道。
“正是,若是要外放我等到郡國去做守相,恐怕也力有未逮了。”夏侯勝再次附和。
“可是,你們是有功之臣,朕又如何可以不重用?”
“老夫當這太學令就心滿意足了,能幫陛下推行新政,亦無所求。”王式淡然說道。
“那夏侯公……”劉賀問道。
“老朽確實想向陛下求個官。”夏侯勝捋須說道。
“何官?”劉賀問道。
“京兆尹郡學的教諭。”
“僅此而已?”劉賀難以置信地問道。
“家侄夏侯建也已經洗心革麵,若陛下信得過的話,可以讓他到下杜的縣校當教師。”
教諭六百石,教師二百石,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了。
“教諭和教師,品秩未免有些低微了,朕於心……”
“陛下,老朽當了一輩子的小人儒,也想當幾年的君子儒。”夏侯勝坦蕩地說。
“夏侯公,那是朕一時之言,你與王傅不是小人儒,韋卿和孔儒他們也不是……”劉賀愧道。
“陛下剛才說得極好,哪裏是失言,是聖人之言,天下儒生應當爭做君子儒。”王式點頭道。
“說得是,陛下若真能做到富民強漢,我等老朽死而無憾。”夏侯勝補道。
兩個老臣的話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劉賀又怎麼忍心再強逼王式和夏侯勝呢?
當下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卻將這一份功勞深深地記在了心中。
……
當這兩個已經蒼老的身影有些蹣跚地離開石渠閣之後,此間終於完全安靜了下來。
劉賀在樊克的陪同下,有些孤獨地走到前院外,重新坐回了步攆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佇立在原地的石渠閣,終於下達了回溫室殿的命令。
來路如何,歸途亦如何。
一刻鍾之後,劉賀就又回到了溫室殿的院子裏。
此時,戌時的鍾聲剛好就傳了過來,厚重、綿長而滄桑……
劉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下的霍成君,他如同晨間時一樣亭亭淨植。
他相信,對方今日一直就站在那裏。
沒有對話,單憑眼神就已經完成了交流。
最終,二人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石渠閣已經冷清了下來,但是外界的喧囂卻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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