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與君采薇(3 / 3)

黃梓瑕捧著碗猶豫了一下,又問:“王爺那張符咒,如今有何預示?”

李舒白將那張符咒取出,看著上麵依舊鮮紅奪目的那個圈,以及被圈定的那個“廢”字,便遞給她說:“或許,如今我已經算是廢人了。”

黃梓瑕接過來看了看,說:“王爺行動自如,身手也正在恢復當中,這個‘廢’字從何說起?看來,這上麵的預言,是錯了。”

“你不知道,這個世上,除了活著之外,還另外有一種人生嗎?”李舒白望著那張符咒,輕若不聞地歎道,“而我的那一種人生,可能已經被斷絕了。”

黃梓瑕聽著他的話,想到隱約窺見的這張符咒背後的力量,隻覺毛骨悚然。但抬頭看見他神情沉靜而冰涼,那隻按在符咒上的右手,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卻始終沒有將它收起來。

她默然望著他許久,才輕聲說:“放心吧,無論是人是鬼,我們總會將藏在背後的那些勢力,給揪出來的。”

等她回到灶間,發現禹宣已經不見了。

隻在地上被她擦掉的灰跡之上,他的字跡在上麵,依稀可辨:“我在成都府等你。”

她舀了一碗雞湯喝著,靠在灶上看著那行字,然後自言自語:“為什麽不是回去拿點藥什麽的回來呢?夔王的病,也不知什麽時候能痊愈呢……”

說到這兒,又覺得自己要得太多了。禹宣與夔王並無瓜葛,自己有什麽立場讓他幫忙呢?

何況如今,連她與他,亦是仇敵——或者,是陌路人。

李舒白的燒退去後,背上的傷雖未痊愈,好歹也結痂了。

將養了數日,前來搜山的士兵們零零散散,也有幾個到了破廟附近查看。

李舒白與她正在研究一隻剛摘下來的青柚子,討論如何才能準確判斷柚子是不是成熟了,到底應該根據外表皮的顏色來看還是根據柄的枯萎程度來看。

最終沒討論出個結果,黃梓瑕看看天色,幹脆將柚子直接劈成了八半:“我的王爺,我看,最好的檢驗方法就是打開來看!”

夏末的柚子,自然酸澀無比。李舒白最怕酸,全部丟給了黃梓瑕。黃梓瑕坐在廊下慢慢吃著,忽然聽到門外草叢發出輕微的沙沙響。

她跳了起來,朝李舒白招一下手,李舒白雖大病初愈,但他反應比她快,早已拉起她的袖子,兩人轉而避入屋後。

過來的是兩個西川軍士卒服製的人,一老一少,進內搜了搜各個房間,李舒白和黃梓瑕都是再機警不過的人,幾次將到他們跟前,他們借著牆角和草叢,都躲開了。

幸好滌惡被他們放到旁邊樹林中吃草去了,不然被他們看見又是麻煩。

那兩人坐在前殿吃幹糧去了。黃梓瑕與李舒白靠在後屋牆角,見他們毫無察覺,不由得相視而笑。

她這才感覺到,自己與李舒白,是緊緊靠在一起的。在這樣寧靜的夏日之中,他手臂的熱量隱隱地透過她的衣袖,傳到她的肌膚之上。而這熱氣又鑽入她的血脈之中,直湧上她的心口胸口,最後讓她的臉忽然紅了起來。

她將自己的肩膀往旁邊挪了挪,臉轉向了另一邊。

周圍一片安靜,夏末的蟬鳴緊一陣又停一陣,頭頂上的葉子呼啦啦被風吹過,日光在他們身上聚了又散,散了又亂。

黃梓瑕不由自主又轉而望向李舒白,看著那些散亂的光暈,在他的身上飄忽跳躍。他大病初愈,蒼白而稍顯虛弱,讓她覺得他的呼吸都比往日輕了不少,隻有那側麵的曲線輪廓,依然秀美如水墨線條般優美雅致。

而李舒白也正轉頭看著她,低聲說道:“抱歉,我一時忘了。”

她點點頭,轉過頭去望著遠處群山,不說話。

聽到他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看來,那兩個人確實該是西川軍。”

“嗯。”誰家會派遣這樣的老弱病殘來當刺客?“我們要和他們一起下山嗎?”

李舒白靠在後牆上,抬頭看著天空,淡淡地說:“我不願承範應錫這個情。”

黃梓瑕知道,這不但是承情,簡直可說是個天大人情。一直孤漠處世的夔王李舒白,怎麽可能願意。

他看著那兩個士兵離開,便直起身,不再靠在牆上:“走吧,我們自行下山。”

黃梓瑕點頭,收拾了一些昨天摘的果子,掛在滌惡的背上。

李舒白先上了馬,伸手給她。

她與他這幾日在危難之中,早已共騎數遍,所以也順理成章地握住了他的手,上馬坐在他的身後。

她雙手環抱著他,覺得他身軀似乎比上次清減了,從肩到腰的線條緊實而瘦削。

這數個晝夜奔波勞累,他又重傷初愈,明明能趁機偷懶軟弱一回的,他卻依然這麽不肯欠別人一點情分——

那麽,他千裏迢迢陪著自己前來蜀郡,大約,也是看在自己曾幫助過他的份上吧……

她這樣想著,望著眼前綿延不斷的群山,忽然覺得自己麵前的路也茫然起來。

李舒白感覺到她抱著自己腰的手臂僵直,便轉頭看她。他們靠得那麽近,風吹起他們的鬢發,幾乎糾纏在一起,分不開來。

他見她神情恍惚,便說了一聲:“小心點。”

她點點頭,然後又望著遠處已經漸漸出現的田埂阡陌,心想,那又怎麽樣,無論他是為了什麽而陪著自己來到這裏,自己的唯一目的,隻不過是為父母家人的伸冤報仇。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後,一個是無靠孤女,一個是天潢貴胄,又能有什麽關聯。

等他們走到疊嶂青山之外,看見山腰覓食的羊群,看見整齊的山田、稀落的人居,看見一路順水而行的道路,兩人才鬆了一口氣。

順著道路一直走,前方終於出現了小山村。正是傍晚時分,嫋嫋的炊煙從各家屋頂升起,顯得格外幽靜。李舒白貴為王爺,身上自然是不帶錢的,而黃梓瑕窮光蛋一個,自然也沒有錢。幸好他們還有從俘虜那邊收來的幾貫錢,到村中換了點吃的,又買了幾件舊衣穿上。

這裏已經是十分接近成都府的村落了,等再行了半日,終於到了成都府。

兩人從城門進入時,發現正有許多捕快馬隊在城門口集結,一個個狼狽不堪的神情,頭上身上都是樹葉草屑,顯然剛從山上下來。

旁邊的人看著從山間回來的那幾隊人,議論紛紛。有個消息靈通的漢子,趕緊對身邊人說道:“聽說,夔王爺在從漢州到成都府的路上失蹤了!昨天早上王府的近身侍衛有幾個逃了回來,據說是在路上遇刺,如今夔王是下落不明啊!”

聽者們頓時炸開了鍋:“什麽?誰這麽大膽,居然敢行刺夔王爺?”

那漢子一見眾人追問,頓時得意不已:“我前日去使君府送柴,聽到灶間人在議論,說對方是徐州口音!你們說,徐州口音還能有誰?當然是龐勳了!”

“龐勳早已死了,殘留的幾個餘黨也幾乎被全殲,難道還能成什麽氣候?”

“嗬嗬,你豈不聞前幾月在京城,龐勳的冤魂重現,對琅琊王家的姑娘下手?聽說那姑娘莫名其妙從大明宮內消失,又莫名其妙橫屍在大明宮內,詭異之極啊!”旁邊另有閑人,唾沫橫飛,結合自己聽來的零星消息,開始縱情想象,“你們知道那個被龐勳鬼魂所殺的姑娘是誰?就是夔王的王妃了!”

眾人紛紛表示不信:“那案件不是早已水落石出了?聽說是夔王府的一個宦官楊公公破解的,是那個準王妃身邊的侍女作案,關龐勳鬼魂什麽事了?”

對方一聽自己的話被質疑,頓時脖子都粗了:“大明宮內鬧鬼,而且是叛亂的龐勳鬼魂,這事怎麽可以傳出去?那兩個侍女肯定是替罪羊!”

黃梓瑕和李舒白相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複雜神情,不知是否該讚他洞悉真相。

又有人問:“如此說來,這回夔王遇刺,也是龐勳鬼魂作祟?”

“廢話嘛!夔王英明神武,天下無人能及,普通的刺客怎麽可能動他分毫?”那人一見自己的說法有人附和,那眉飛色舞的勁兒簡直就跟自己身臨其境似的,“當然是龐勳惡鬼作亂,夔王一時失察,所以才會被龐勳餘孽得手!”

“如今整個成都府還有周邊州府的人都在搜尋當時出事的山林,節度使大人也派出了數千人,據說要將山林細細地梳篦一遍,隻要夔王還有一線生機,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眾人說著,又有人搖頭歎息:“夔王在咱蜀郡地界出事,不說新來的周使君,我看整個蜀郡都脫不了關係。”

“別說蜀郡了。如今朝中大勢,全憑夔王支撐著,不然朝廷又要為宦官所掌。如今夔王出事,唯一得利的人,估計也就是……”

那人說到這裏縮了縮頭,顧左右而言他:“天快黑了,看來是要連夜搜尋了。”

“希望明日一早,能有好消息傳來吧……夔王要是無恙歸來就好了。”

一群人都散了,黃梓瑕仰頭看著馬上的李舒白,低聲問:“我們要先去周使君府上嗎?”

李舒白搖頭,說:“我想,肯定是有人樂見我失蹤的。我們還是先找個客棧住下來吧,讓他們先開心幾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