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冰雪容顏(3 / 3)

事到如今,那個未完成的香囊,大約已經被後來人清理出來,丟棄掉了。

蜀地夜街,小吃食物最多。

黃梓瑕用俘虜身上搜來的錢買了烤鵝翅與鵝掌,想了想,將鵝翅遞給李舒白,說:“王爺您翱翔青雲,所以翅膀給您;而我在蜀地足踏實地,鵝掌便給我吧。”

李舒白低頭看著她仰望自己的麵容,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夜街的燈火明滅,照著她的眼睛,光芒明亮。

高天上的星辰,碧海上的明珠,他暗淡人生中,僅此一次的流轉光華。

他慢慢伸手接過她用油紙包好的鵝翅,又到攤子上扯了另一張油紙,將那對鵝翅分了一隻給她,又將她手中的鵝掌,拿了一隻給自己。

黃梓瑕捧著他重新分過的鵝翅鵝掌,還在遲疑不解時,聽到李舒白在她耳邊輕輕的聲音,似乎自極遠極遠的地方而來,在她的心口中,微微回響,如同激起了無數漣漪。

“天上地下,太遙遠了。”

她站在那兒,忽然之間覺得胸口波動過一縷暗暗的潮湧,自己也不明白的,為什麽忽然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過了許久,她見李舒白已經向前走去了,才回過神來,趕緊快走了幾步,跟在他的身後,默默地吃著手中的烤鵝。這是成都府最有名的一家烤鵝,外酥裏嫩,火候恰到好處,香氣熏人,是她當初在成都府最愛的之一。

黃梓瑕咬了一口,又擔心這些市井的小吃李舒白會不喜歡,悄悄地抬眼看一看他,卻發現他站在人群中,正回頭看她。比旁人高出半頭的身材,在人群中十分好找。

她在人群中蹭到他身邊,仰頭問他:“好吃嗎?”

他看著她粉嘟嘟的唇,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鵝翅鵝掌,平生第一次在街上打開手中的油紙包,咬了一口品嚐著,然後點了一下頭,說:“不錯。”

她望著他在燈火下燦爛的容顏,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緊張,仿佛為了掩飾自己,她扯開話題,說:“我們正在被追殺中,這東西裏,該不會有人下毒吧?”

“不會。”李舒白淡淡說道,“對方未必已經知曉我們的身份,而且他們連岐樂郡主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拿來利用,務求一擊即中,怎麽可能會用不確定風險這麽大的辦法?”

“嗯,比如在我們的住處放一把火,比在街上給我們下毒可方便多了。”黃梓瑕說。

李舒白點頭:“對,所以,在我們身份泄露的第一刻起,落腳的地方就要認真挑選一下了。”

黃梓瑕深以為然,說:“所以接下來,我們要遇見的人,或者說,從現在開始到我們下一次遇襲之前遇到的人,非常重要。”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隻一點頭,卻不說話。

他們在人潮之中,像普通人一樣,在順流逆流的街道人流之中穿行。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自然也沒有人能注意到,他們有時因為人流磕絆而碰在一起的肩,有時被風吹起而碰觸的發。

街道的盡頭是一家文房用品店。櫃子中有白麻紙、黃麻紙,更有各色彩紙、灑金花箋。益州麻紙是朝廷欽定的用紙,李舒白日常也是慣用的,隻是民間賣的畢竟不如上用的,他隻看了看,便也放下了。

黃梓瑕手中揉著一張黃麻紙,轉而想起那張先皇遺筆。那也是畫在蜀郡黃麻紙上的,至今令人無法揣測那三團塗鴉的意義,無法窺見其中的原因。

李舒白也定然是想到了這個,轉頭朝她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說:“父皇畫畫,一般用的是白麻紙。黃麻紙……一般用來書寫。”

黃梓瑕愕然睜大眼看著他。

他凝視著她,店內狹窄,兩人靠得太近,他壓低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微響起,讓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輕輕噴在她的耳邊,水墨暈渲般散開:“所以,他當時,是想寫東西,並不想畫畫——更不想畫那種不知所雲的東西。”

輕微的聲音,流動的氣息,她忽然之間緊張極了。那種讓她緊張臉紅的感覺又出現在她心口。

兩人走出那家店,夜色深沉,兩人行走在人群散去而顯得寂寥的街道上時,黃梓瑕終於忍不住,說:“王爺……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那雙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轉,看向了她。

她遲疑著,終於還是問:“為什麽……卻在現在告訴我呢?”

“因為,如今我們已經不一樣了。”他說。

她微有迷惘,抬頭看他。

明月東出,天色墨藍,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著她,他不發一言,卻已經讓她清楚了他想要說的話。

是的,不一樣了。

她記得自己緊緊抱住他滾燙的身體,在黑暗中將臉貼在他的脖頸上;記得自己曾割開他的衣服,按著他赤裸的肌膚幫他包紮;記得在他身邊守了一夜之後,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他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靜靜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視著她——

就像他現在凝視著她一樣。

而他現在讓她知道了這個秘密,將她又卷入了一場他身邊的陰謀。此後,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獲清白,恐怕也隻能與他並肩一直走下去,再也無法脫離他了。

因為,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她與他,不一樣了。

“夔……王兄!楊小弟!”

在他們走到客棧門口時,有個急促的聲音,驟然響起,打斷了此時兩人之前的沉默。

黃梓瑕轉頭看去,周子秦手中舉著一個小瓶子,向著他們快步奔來,臉上的表情又是得意非凡,又是興高采烈,又是驚慌失措,混雜在一起,顯得格外怪異。

她不由得問:“這麽快就檢驗出來了?”

“是啊,因為我萬萬沒想到……”他說到這裏,眼睛一轉,看了看周圍,然後神秘兮兮地拉著他們往裏麵走,“這事情可不對勁啊,趕緊的,我給你們看看!”

周子秦慣會吊人胃口,把門窗緊閉之後,還要仔細查看一下旁邊的縫隙,直到確定萬無一失,才將那個瓶子往桌上一放,壓低聲音問:“你們可知這是什麽?”

黃梓瑕接過看了看,裏麵是平平無奇的一瓶液體,無色無味,和水似的。

“小心小心!這可是劇毒!”周子秦趕緊說。

黃梓瑕又問:“是什麽?哪裏來的?”

“自然是從那綹頭髮上來的。她雖喝了毒藥就死了,但毒氣還是走到發梢了,我燒了那麽點頭髮溶於水中,又過濾之後,就得了這麽一瓶劇毒。”周子秦得意洋洋地展示給他們看,“可要小心啊,我點了一筷子頭在水中,毒死了一缸魚呢。”

黃梓瑕不由得為他家的魚默哀了一下。

李舒白微微皺眉,將那個小瓶子拿過去,看了許久,才若有所思地問:“鴆毒?”

“是啊!就是鴆毒啊!”周子秦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悅,偏又不能大聲說話,簡直是憋死他了,“鴆鳥羽毛劃一下酒,就能製成鴆酒的那個鴆毒啊!”

“那是謠傳。”李舒白淡淡說道,“世上並沒有鴆鳥,隻是因為被這種毒殺死之後,死者全身發膚都會含劇毒,鳥被毒死之後,羽毛也會含毒。拿著死者的發絲或者羽毛,都能再度製成劇毒,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周子秦吐吐舌頭,又說:“這樣的劇毒,幸好世人不知道配方是什麽,不然豈不是天下大亂了?”

李舒白點頭道:“這毒,宮中是有的,原是前朝所製。據說是以砒霜為主,烏頭、相思子、斷腸草、鉤吻、見血封喉為輔煉製而成。當初隋煬帝死後,宇文化及在揚州他的行宮中所獲,後來輾轉流到太宗皇帝手中。太宗因此毒太過狠絕,因此將配方付之一炬,藥也隻留下了一小瓶,時至今日已經幾乎沒有了。”

“不能啊,既然它毒死一個人之後,那人的身體發膚都成毒藥,那麽將那個人的頭髮製成藥不是又能得到一瓶麽?”

李舒白搖頭道:“鴆毒雖厲害,但也會在使用過程中逐漸流失。鴆毒在製好後第一次用的時候,沾唇起效,絕無生還之幸。而在提煉了被鴆毒殺死的死者的血或者頭髮得來的第二次鴆毒,發作就較慢了,服用之後可能一二個時辰才會發作,但一旦發作,片刻之間就會讓對方死去,甚至可能連呼救或者反應的機會都沒有。而再從這種死者身上的來的毒藥,雖然依舊是劇毒,但是見效慢,死者痛苦掙紮可能要好幾個時辰,也已經無法再從死者身上提煉毒物,和普通的毒藥並無二致了。”

周子秦又問:“那麽,鴆毒的死法,是不是與砒霜很像?”

“自然是,畢竟它是主,其他為輔。但毒性之劇烈不可同日而語。誤服微量砒霜往往無事,但鴆毒一滴卻足以殺死百人。”李舒白說著,又看著那瓶周子秦提煉出來的毒藥,說,“看來,傅辛阮與溫陽是死於第二次提煉的鴆毒之下。”

黃梓瑕則問:“如今我們的疑問是,一個遠在川蜀的樂籍女子,與並未出仕的情郎殉情自殺,為何用的會隻屬於皇宮大內的鴆毒?”

“而且,按照夔王爺的說法,鴆毒現在連宮內都是珍稀之物了,他們究竟是從哪裏得來的呢?。”周子秦的眼睛都亮了,明亮閃閃地望著黃梓瑕,“崇古!說不定這回,我們又遇上了一樁驚天迷案!”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嗯,看起來……背後一定另有其他我們未能察覺到的真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