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圍有數條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殺入刺客群中。
是王府軍的精銳。在她走訪案件的這幾日,他們已經在成都府集結,並且迅速聚攏到李舒白身邊了。景毓剛剛的哨聲為他們指明了火場中夔王所在,如今一切已經無需擔憂。
她便低下頭,將一切交給李舒白處理,隻將景毓盡可能遠地拖離火焰和廝殺,以免被殃及。
巷子外有人大喊:“這邊有人跑出來了,救火啊!”
附近百姓們拎著水桶紛紛跑來,埋伏的人本就已經失去了將夔王殺死在火場之中的時機,如今見勢不好,隻能丟下幾具屍體轉身便跑。
李舒白示意他們不要追趕,讓暗衛們去辦即可。畢竟幾個人都疲憊不堪,驟脫大難,哪有精力全殲這些人。
他們聚在景毓身邊,見他原本已經止住的傷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衝出大門時引了數刀,此時全身上下淋漓沐血,已經再也沒有活命之望了。
黃梓瑕趕緊將他交到張行英手中,說:“快點,我跑去叫大夫……”
她跑了兩步,又聽到李舒白低聲叫她:“不必了。”
她愣了愣,回頭看向景毓。他握著張行英的手,眼望著李舒白,低低地說:“以後王爺身邊……暫時……可能沒有人伺候了……”
雖然在山道上被衝散的護衛有許多已經重返,但景軼與景祐就此失散未歸,李舒白身邊畢竟沒有近身伺候的人了。
張行英握著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湧上眼淚,低聲說:“我……我會在。”
景毓的目光轉到他的臉上,艱難地笑了笑,說:“你這被開除的小子……行不行啊……”
李舒白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注視著他,輕聲說:“不必擔心我,你安心去吧。”
景毓卻隻握著張行英的手,那已經開始潰散的瞳孔,轉向李舒白,又轉向張行英。
黃梓瑕和周子秦趕緊把景毓抱住。
張行英眼眶濕潤,拜倒在李舒白麵前。
景毓的眼睛一直看著李舒白,嘴唇囁嚅著,卻沒說出什麽來。
李舒白猶豫了一下,抬手扶起張行英,說:“你之前也是我儀仗隊的人,現如今重新回到我身邊,也算是有始有終。”
張行英仰頭看他,眼中那層水汽終於化成眼淚滴落下來,顫聲說:“多謝……王爺!”
景毓麵容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剛剛出現,隨即又扭曲消散。
旁邊的門和圍牆倒塌下來,裏麵燒傷的、摔傷的、踩傷的人爭先恐後湧出。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景毓的手默默垂了下來。
李舒白握住他的手,放回到張行英的懷中。
黃梓瑕看見他緊抿的唇,還有微微顫動的睫毛。她默然伸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大火直燒到淩晨,天邊都被映成了紅色。整個成都府的人都被驚動,從四麵八方趕來救火。
景毓的屍身被義莊的人運走,修整遺容。
黃梓瑕與周子秦在那幾具被丟棄下的屍身上搜索許久,發現他們做得非常幹淨,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連手中的武器都已經磨掉了上麵的鑄造印記。
在城中攜帶隨扈,畢竟不好,李舒白命身邊侍衛們散去,有時暗中跟隨即可。餘下他們四人望著麵前這片灰燼,都是默然無言。為了追殺李舒白,對方不但敢殺害岐樂郡主,如今連周圍整條街的無辜平民都全然不顧,害得多少人葬身火海,又害多少人流離失所。
“混蛋……我一定要親手揪出這個縱火犯!”周子秦咬牙,憤恨道。
黃梓瑕皺眉道:“這麽大規模的火,而且周圍那幾座樓全都被他們控製,前後門被堵被關,過程、細節無一不是事先策劃好的。恐怕針對王爺的這群幕後凶手,其勢力之大,遠遠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周子秦撇撇嘴:“我管他們是誰,反正他們在蜀郡犯事,身為蜀郡總捕頭,我就一定要跟他們鬥到底!”
幾個人走出燒成瓦礫堆的巷子,忽然看見前麵人群之中,有個女子焦急地在逃出來的人群中四下裏尋找,辨認從裏麵走出來的人。她身姿婀娜,步履輕盈,即使麵容上焦急異常,身影在這樣擁擠混亂的人群中卻依然顯眼。
周子秦朝她打招呼:“大娘,你在找誰啊?”
公孫鳶回頭看見他們四人,怔了怔後,才長出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他們麵前說道:“我找你們!”
“咦?擔心我們嗎?”周子秦拍拍胸脯,仿佛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差點被嚇破膽,“別擔心,我們是誰呀,當然是毫發無損!”
“你看看你們這樣子,別吹了。”公孫鳶看著他們滿麵塵灰、狼狽不堪的模樣,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啦好啦,沒事就好。”
“大娘,你如今住在哪兒?我們也一起過去你們那個客棧吧。”黃梓瑕問。
公孫鳶點頭說道:“我被那兩個人騷擾之後,就住到了兩條街外的雲來客棧,你們隨我來吧。”
雲來客棧十分幽靜,雖然是間不起眼的小客棧,庭內卻種植了修竹蘭草,還引了一眼小泉,讓剛剛被火燒過的幾個人都覺得簡直是太完美不過。
“旁邊被燒的客棧裏轉過來的?”掌櫃的是個老行當,看見他們的模樣,頓時了然,“行李搶救出來了麽?隨身還帶著錢麽?”
一直在發呆的張行英,此時終於回過神來,有點感動:“多謝老板關心……”
黃梓瑕打斷他的話:“放心吧,不會付不起你房錢的。”
公孫鳶立即說:“我來付。”
周子秦豪邁地一揮手:“放心吧,一切用度都由衙門出!”
見這麽多人搶著付錢,掌櫃的這才放心:“哦,那就好。”
張行英臉上的感動頓時僵硬,壓抑悲痛的表情又回來了。
幾人到了房內,第一件事就是叫小二打水把身上趕緊洗了一遍,然後才到前麵店中集合,一起點菜吃飯。
“哎呀……從未吃過如此狼狽的宵夜啊……”周子秦看著外麵即將破曉的天空,感歎道,“也而從未吃過這麽豐盛的早餐啊……”
在火場之中摸索良久,幾個男人還好,黃梓瑕的喉嚨被煙熏壞了,一直按著胸口幹咳不停。幸好周子秦已經叫店家煮了一大碗雪梨熬枇杷,在等宵夜的時候先讓大家喝下,以去火氣。
“崇古,你最嚴重了,你可要多喝啊!”周子秦給她拚命灌湯。
黃梓瑕喝了一肚子水,實在不適,隻好借口去找公孫鳶過來相聚,逃離了周子秦的殷勤。
等公孫鳶隨黃梓瑕來到店堂之中時,他們卻發現她們身後跟著另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身材嬌小玲瓏,在搖曳多姿的公孫鳶身後如同一個毫不顯目的侍女。
等她走到他們麵前,向他們施禮之後抬起頭,他們才發現她麵容如海棠初綻,在燈下朦朧生暈,即使籠著一層憂愁,也別有一種嫵媚動人的風情。
“這是我四妹殷露衣,今日剛剛到成都府。我之前在阿阮鬆花裏的宅子上留了字條,露衣今日抵達成都府,便尋來了。”
周子秦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門上那張紙條是你給姐妹們留的?我還在想那個紙鳶是什麽呢。”
公孫鳶點頭,拉著殷露衣在他們旁邊坐下。殷露衣沉默寡言,席上眾人也都掛懷著景毓之死,這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直到快結束的時候,周子秦才問殷露衣:“不知四娘你擅長的是什麽呢?”
見周子秦請教她絕活,殷露衣也不說話,隻朝著他一翻手,指間冒出一朵石榴花來。
“咦?哪裏來的花?”周子秦詫異地伸手要去拿,殷露衣將自己的手一轉一收,合掌將花揉了兩下,又再度向他伸出手。隻見一個石榴出現在她的掌中,金黃中泛著粉紅,圓溜溜的,十分可愛。
周子秦一把搶過石榴,驚喜地問:“原來你會變戲法?”
“揚州人家喜筵壽宴,能請露衣一場戲法,便是轟動全城的盛事呢。”公孫鳶說著,將石榴從他手中取過,將石榴掰成幾瓣分給大家吃了。
石榴和樹上剛摘下一樣新鮮,滋味酸甜。唯有殷露衣手中捏著一塊掰開的石榴,眼中含淚,食不下咽。
公孫鳶歎了口氣,對她說:“我知道你素來多愁善感,其實死者已矣,阿阮能與情郎一起去了,她心中必定是歡喜的,你何苦多為她傷感。”
“是……是我看不開了。”殷露衣說著,卻依然怔怔的。
“阿阮之死,我覺得必有內情,因此已經托周公子代為調查了。”公孫鳶望著周子秦,殷切說道,“如今我們姐妹全要托賴捕頭,還請二位查明阿阮殉情真相,好歹……讓我們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麽事,為什麽不向我們求助,而選擇了死路。”
“大娘請放心吧。”周子秦拍著胸脯保證,“我既然是欽點的蜀郡總捕頭,在蜀郡發生的所有案件,我都會一一查明真相,絕不會讓任何案件留下疑問!”
殷露衣抬頭望了他一眼,剛想說什麽,公孫鳶已經感激地朝周子秦說道:“多謝周少捕頭!我妹子的冤情,一切都要靠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