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絳唇珠袖
回來一看,氣氛還是那麽熱烈,拍馬屁的表忠心的,個個都很投入。看到自己的爹都是其中的一員,周子秦痛苦地捂住臉轉向了一邊,喃喃自語:“所以我寧可呆在家裏和屍體作伴嘛!”
黃梓瑕十分理解地對他投以讚同的目光。
滿堂喧嘩之中,隻有禹宣靜靜坐在那裏,神情淡然,仿佛不屬於這個地方。
黃梓瑕與張行英換了位置,靠近禹宣身邊,低聲問他:“你今日怎麽得空過來?”
難道是被齊騰刺激了,真的要進節度府了?
禹宣點頭,也將聲音壓得極低,在滿堂的喧嘩之中,差點聽不清楚:“周郡守遣人來請我,我本不想來,但又想……或許能見到你。”
她怔了一怔,眼神不由自主地轉向李舒白那邊,見他正與範應錫說話,才緩緩問:“是嗎?”
“嗯……”他似乎也有點局促,遲疑了許久,終於又說,“想問問你,義父母那樁案子,如今進展如何了?”
黃梓瑕低頭沉吟片刻,說:“正巧,我想找你問一問溫陽的事情。”
“溫陽……他與此案有關嗎?”
黃梓瑕神情平靜地看著他,她的聲音也是十分沉靜,徐徐地,仿佛從胸臆之中將那句話吐露出來:“我懷疑,殺害我父母的人,與殺害溫陽的人,是同一個。”
禹宣的身體陡然一震,他瞪大了眼,睫毛微微顫抖。他的聲音也是微顫,喉口幹澀中,努力擠出幾個字來:“可是溫陽,他不是……殉情自殺嗎?”
“你相信?”她的目光看向他。
禹宣怔怔轉過臉,盯著麵前的杯盞,嗓音破敗幹澀:“我,我不知道……大家都這樣說。”
“你平時與溫陽的交往頻繁嗎?對於他的事情,你了解多少?”黃梓瑕又問。
他默然垂下眼睫,輕聲說:“我之前和你說過了,不過是平時偶爾在詩會酬酢中認識的,不太了解。”
“那麽,他與誰的關係比較好?”
禹宣那雙略有迷惘的眼睛,從睫毛下微微抬起,看向她:“我想,應該誰都不太好吧。”
“那麽,溫陽和誰關係較差嗎?”
禹宣想了想,緩緩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那邊的齊騰,說:“或許,你可以問問齊騰。”
黃梓瑕的目光在齊騰身上一掃而過,低聲問:“他與溫陽關係不好?”
“曾偶爾撞見過他們爭執,齊騰似乎十分鄙薄溫陽,說他……見不得人之類的。”
黃梓瑕思忖著,又問:“其他的呢?”
禹宣默然,說:“我隻是偶爾經過,何必去聽他人牆角?所以立即便走開了,隻知道他們爭執過。”
這種無頭無腦,聽了等於沒聽的話,黃梓瑕都有點無奈了。她放棄了問話,轉過頭看向坐在左邊的齊騰,卻見他端著酒杯,臉上堆滿笑意,那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頗有思忖之意。
黃梓瑕知道,自己身為夔王身邊人,卻換了位置與禹宣如此親近低語,必然會讓他覺得不快——因為,今天早上,他還剛剛嘲諷過禹宣呢。
黃梓瑕朝他笑了笑,又回到自己的原位,坐在齊騰身邊,向他敬酒道:“齊判官,我敬你。”
“不敢不敢……該是我敬公公才是。”他趕緊幹了杯中酒,又笑問,“公公與禹宣認識?”
“之前在長安,曾見過禹學正幾麵。”她隨口說。
齊騰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是啊,聽說他甚得同昌公主青眼。”
黃梓瑕隻低頭扯了一下唇角,說:“是嗎?我倒不知道此事。”
他趕緊假裝自己失言:“我也是聽說而已……不知公公貴姓?”他上次與黃梓瑕雖見過麵,但當時黃梓瑕曾有易容,所以他並不認得她。
黃梓瑕說道:“在下姓楊。”
齊騰頓時驚愕道:“莫非你就是……夔王身邊屢破奇案,聲名如雷貫耳的那位楊公公?”
“不敢。”黃梓瑕心惡他的為人,但為了打探溫陽的消息,沒辦法隻能笑道:“說起來,最近有件案子,還牽涉到了齊判官呢。”
齊騰頓時愕然,問:“什麽案子?怎麽會……會牽扯到我?”
黃梓瑕端詳著他的神情,卻隻是笑。齊騰頓時心裏發毛,果然便耐不住了,問:“是……最近?溫陽……那件事?”
黃梓瑕點頭,說:“正是啊,我聽說你們同在一個詩社,而你曾與他有過爭執。”
“我們是有過爭執,但後來我們已經互相諒解了呀!何況……何況我殺他做什麽?他與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並無任何關係!”
黃梓瑕點頭,問:“那麽,依你看來,溫陽與傅辛阮殉情,可有緣由?”
“這個麽……”他左右看了看,將嘴巴悄悄湊近她,低聲說,“楊公公,跟您說實話,這事你問我,就算問對了。”
黃梓瑕假裝驚訝:“是嗎?齊判官知曉內情?”
他歎了口氣,低聲說:“那個傅辛阮,長得真是美貌。”
黃梓瑕詫異問:“齊判官見過?”
“今年春日,偶爾在明月山見過。當時春暖花開,溫陽與她踏青歸來,她馬上的紅纓掉落了一個,我剛好在馬下,便拾起來給她,透過帷帽的縫隙,看見一張異常美麗的麵容……”齊騰說著,又一聲歎息,搖頭說,“可惜啊,可惜那張麵容上滿是眼淚,大好春光之中,她竟哭得十分傷心。我當時還呆了一呆,心想,這麽美貌的女子,在和情郎出來踏青的時候,為什麽哭成這樣?沒想到啊……他們竟然早已情路受阻,最後……居然落得如此慘淡局麵。”
黃梓瑕微微皺眉,默然不語。
“唉,情路坎坷,佳人已逝,痛惜啊!”他說著,又舉杯向她示意。
黃梓瑕一哂,不再與他說話了。
眼看時候不早,眾人一起舉杯,替夔王賀福完畢,便一起到小榭之中觀賞歌舞。
水邊早已排下歌舞藝人,看見他們來了,笙簫琵琶頓時齊發,一時打破靜夜,熱鬧非凡。等他們落座,又先上來一場蓮花舞,二十四個年少嬌豔的官伎手捧蓮花,旋轉齊舞,一時熱鬧非凡。
李舒白、範應錫與周庠在最前麵坐下,黃梓瑕、張行英伺候在李舒白身後,周子秦和範元龍坐在周庠與範應錫身後,王蘊與禹宣、齊騰、西川軍幾個副將、郡守府幾位參事坐在後麵。
笙簫合奏,蓮花舞正在繼續,王蘊卻站了起來,向著後麵的水邊台階走去。
黃梓瑕正給李舒白斟茶,感覺到他的身影微動,眼角的餘光瞥向他。
卻隻見禹宣跟著他走向水邊。在融融泄泄的和樂氣氛中,他們兩人走到水池邊,站在那裏,臨水並肩而立。
她心中升起些許疑惑,手也緩了一緩。
李舒白也側頭看了一眼水邊,低聲說:“去吧。”
黃梓瑕詫異地看向他。
“我也有好奇心,想要知道他們這兩個人,會在一起說什麽。”他附著她的耳朵,輕聲說。
一個是她的未婚夫,一個是她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戀人,他們兩個人,為什麽會湊到一起說話?
黃梓瑕默然放下手中的杯盞,放輕腳步,向著台階邊走去。
說是碼頭,其實隻是係了一條棠木舫聊作意思而已。水榭前的平台很大,池塘卻很小,水底的大花缸中種了幾缸睡蓮,池水清淩淩的,在池邊懸掛的燈籠之下,可以清晰看見水底的青磚紋路。
燈光將水波的紋路清晰映在水邊的王蘊和禹宣身上,他們身上波光粼粼,在黑夜之中帶著一種透明感。
碼頭邊隻有灌木,黃梓瑕弓著身,剛好能藏身。她又不想讓自己走到水邊偷聽的模樣太明顯,隻好走到灌木後就停下了腳。幸好晚風吹送,他們在上風處,話語雖聽不得全部,但大多都落在了她的耳中。
王蘊的聲音在風中徐徐傳來,依然是那種柔和的嗓音:“幸會。”
“王都尉,幸會。”禹宣的聲音在風中清清冷冷。
王蘊卻隻隨意一笑,靠在欄杆上說:“禹學正在這邊生活了三年多吧?想必對於這裏的一切,是非常熟悉了?”
禹宣默然許久,才說:“是。”
“雖然我身為梓瑕的未婚夫,卻從未來過蜀郡,也從未踏足她生活過的這個郡守府,之前,一直引以為憾。”他說著,偏過頭看著他,問,“聽說出事的時候,她住在花園之中,應該就是那邊那座小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