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死生契闊(3 / 3)

黃梓瑕見他已經完全忘記了來找自己的事,便淡定地低頭喝粥,問:“怎麽啦,找到滴翠了?”

“沒有啊,音信全無。真奇怪,長安城就這麽大,你我短短時間都見過她兩次了,可真要找的話,王蘊、張行英、我三個人,加上日常巡邏的禦林軍,總該有很多人注意到吧?結果卻一無所獲,你說這不是奇怪嗎?”

“有什麽奇怪的,當時皇上親口下令追查滴翠,她既然能躲過,必定有自己的辦法。”黃梓瑕說道。

周子秦讚同地點頭,然後又想起一件事,趕緊說:“對了,我今天來找你可是有正事的呀!”

“你說吧。”

周子秦正襟危坐,緊盯著她追問:“我問你,你為什麽會住到這裏來了?你不是一直跟著夔王的嗎?”

“哦……因為我與王蘊定過親啊。”她臉上神情波瀾不驚。

“這倒也是啊,我把這茬給忘了。”周子秦一拍腦袋,立即接受了她的解釋。

黃梓瑕放下手中的碗:“還有其他的嗎?”

“當然有了,”他的神情更加威嚴了,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視著她,“還有,你給我解釋一下,你不是一直以破解天下難題為己任嗎?為什麽現在我覺得你有想要嫁為人婦金盆洗手的跡象?”

“嫁為人婦”四個字驟然入耳,黃梓瑕隻覺得心口猛地一跳,鈍鈍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彙聚至心口處。

她握緊手中的象牙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表麵卻不動聲色,隻低聲說:“怎麽會?即使我以後有夫有子,我也依然是黃梓瑕,隻要遇上冤案難題,我還是會盡力去追尋真相的。”

“是嗎?既然如此,鄂王殿下那個案件鬧得滿城風雨,我都快被其中的內幕真相逼瘋了,你卻怎麽還躲在這裏好吃好喝的,不聞不問啊?”

黃梓瑕扶額,低聲說:“我最近病了。”

“哦……哦,這倒也是,看得出來,你臉色很不好啊,”周子秦說著,臉上露出一絲愧疚表情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身為你的朋友,我卻一點都沒注意到,別怪罪啊!”

黃梓瑕點了點頭,勉強朝他笑了笑。

“其實啊,我本來今天要去夔王府找你的,結果夔王這幾天閉門謝客,連我都不見。我就說找你,最後是景恆出來跟我說,你不在王府中,又說自己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邊。我在回來的路上想起你上次說你住在永昌坊的,這不就趕緊找來了!”

黃梓瑕便問:“你找我什麽事呢?”

“當然是為了鄂王的事啦!你不覺得很神秘、很古怪,其中必有內幕嗎?一想到真相究竟如何,我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我覺得這一趟肯定就是上天冥冥中召喚我來長安的!我仿佛聽到九天諸神對我說,周子秦,天降大任於你,你一定要解開鄂王跳樓自盡之謎,更要解開他屍體消失之謎,”他緊握雙拳,抵在自己的胸前,“我,是上天選中要破解這個案件的人!當然……是和你一起破解。”

相比於他的狂熱虔誠,黃梓瑕冷靜多了:“你有什麽線索嗎?”

“當然——沒有。鄂王跳樓那天我都不在大明宮內啊,”周子秦有點沮喪,但隨即又振作起來,“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去找過崔純湛崔少卿了,他不是暫代夔王主管大理寺事務嗎?”

“崔少卿怎麽說?”

“他嘛,一說到鄂王此案,就擺出了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你也知道的,此事毫無頭緒,神神怪怪的,他能從何查起?簡直是絕望了。所以我說想幫大理寺查查看這個案件,他就問我往常不是專擅檢驗屍體的嗎?如今鄂王在半空中飛升為仙,要如何偵查?我就擺出了八大可能性、十大查探手法……最後他給我寫了個條子,讓我去找王公公問問看是否能進入鄂王府查探。”

黃梓瑕知道周子秦胡攪蠻纏的能力天下無雙,估計崔純湛當時是被繞暈了,壓根兒沒餘力去聽所謂的可能性和手法,隻想寫張條子打發這位大爺趕緊走人就好了。

“對了,條子拿到手了,可這案子的主管是王宗實,如今我們唯一的難題就是還要去找王公公……聽說他經常不在神策軍中,上哪兒找他去呢?”

“我去找吧。”黃梓瑕低聲說。

周子秦詫異地看著她:“你行不行啊?聽說王公公可是個彪悍人物,在朝廷上連夔王府和琅邪王家的麵子都不給的,你能以什麽身份去套近乎?”

黃梓瑕自然知道,琅邪王家與王宗實的關係,在朝中並無任何人知道,所以也不說破,隻說:“你先去鄂王府等我,記得去借兩件適合我們穿的公服,大理寺的和刑部的都可以。我待會兒就到。”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在鄂王府門口會合,周子秦拿著崔純湛手書,黃梓瑕拿著王宗實的名帖。

鄂王府如今人心惶惶,從門衛到侍女,看見他們進來都是戰戰兢兢。雖然個個賠著笑臉迎接,但那種樹倒猢猻散的感覺,還是籠罩著整個王府。

黃梓瑕先去了陳太妃的靈位之前敬拜。太妃的靈前依然如常供奉著香燭供品,殿內東西照舊擺放,所有一切都和她上次來時一樣。

黃梓瑕在靈前跪拜,雙手握著線香低聲禱告。睜開眼睛,她手持線香來到靈前那個足有一尺半直徑的高足爐鼎之前,將手中線香插入香灰之中。

線香輕微的“啪”一聲,斷在了香灰之中。黃梓瑕感覺到本應柔軟的香灰之下,有一些硬硬的東西硌到了線香。

她不動聲色,以剩下的半截線香將香灰撥開一點,看見黑灰色的香灰之中,一點微弱的光芒透了出來。

她將香灰撥好,掩蓋住下麵的東西,若無其事地尋個鬆軟的地方將線香插好,然後問旁邊的侍女們:“鄂王殿下每天都會來這裏給母親上香嗎?”

侍女們都紛紛點頭,說道:“是的,王爺事母至孝,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來這邊祭拜,從無例外。”

“王爺出事的那天,也是如此嗎?”

“是,王爺早起過來祭拜了。因為那日冬至,所以王爺還未天亮就來了,將自己關在殿內。我們當時都在門外候著,我記得……王爺約莫過了一刻時辰才出來。”

“是啊,當時我們還說,王爺真是至孝,冬至日依例祭祖,王爺就格外認真。”

黃梓瑕點頭,又問:“鄂王殿下最近見了那些客人?”

“我們王爺一向好靜,訪客本就不多。自前月夔王來訪之後,他更是閉門謝客,除了府中人之外,從未與任何人接觸過。”

黃梓瑕微微一怔,問:“也未曾出過門嗎?”

“沒有,”所有人一致搖頭,肯定地說,“奴婢們也都勸過王爺,讓王爺可以出去走走散散心,但王爺卻一日日消沉黯然,一開始還去園子裏轉轉,後來除了這邊,幾乎連殿門都不出了。”

“是啊,之前王爺雖然不太出門,但偶爾也去附近佛寺中與各位大師談談禪、喝喝茶的,可從沒像那段時間那樣的……可見王爺可能那時候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幾個侍女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情緒一傳染,就連旁邊的宦官們也開始抽泣。

周子秦對女人哭最沒轍,手足無措地看著黃梓瑕。她對周子秦使了個眼色,便說道:“如今我們奉命前來調查此事,定會給鄂王府一個交代。請各位先出去,容我們在殿內細細尋找是否有關係此案的物證。”

一群人都依言退下,周子秦去把門關上,而黃梓瑕早已到了香爐之前,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將旁邊鳳嘴箸拿起撥了撥灰。

鬆軟的香灰之下,她先撥出了那一個發光的物體,是一把匕首。她將它拿起,在香爐沿拍了拍,浮灰揚走之後,露出了明晃晃的匕身,寒光刺目。

周子秦一看之下,頓時愕然失聲叫出來:“是公孫鳶那柄匕首啊!”

匕身四寸長,一寸寬,刃口其薄如紙。隻是這匕首似乎已經被人狠狠砸過,匕身扭曲,鋒刃也已經卷曲,唯有寒光耀眼,依然令人無法直視。

黃梓瑕緩緩將它放在供桌之上,說:“對,與之前在蜀地,公孫大娘的那柄匕首,一模一樣。

“據說這是寒鐵所鑄,太宗皇帝一共鑄造了二十四把,然而除了最出色的那柄之外,幾乎全都已經散逸了。而唯一留存的那柄,似乎就賞賜給了則天皇後……

“如今這柄匕首已經被砸得麵目全非,也認不出是否是公孫大娘用以殺齊騰的那一柄了。”黃梓瑕說著,又以鳳嘴箸在灰中撥了幾下,勾出一團破爛東西來。

是一條燒得隻剩小指長的紅絲線,顏色十分鮮豔,即使蒙了灰,但拍去浮灰之後,依然紅得耀眼。

周子秦見黃梓瑕還在灰裏繼續扒拉,一時急躁,說:“這麽多灰,得扒到什麽時候啊?我來。”

他提起爐鼎的一個腳,直接就將裏麵所有東西倒在了地上,大蓬的灰塵頓時彌漫開來。

黃梓瑕無語,說:“你這是對陳太妃不敬。”

“啊?會嗎?反正陳太妃已經死了好幾年了,不會介意的。”周子秦說著,拿了旁邊一支竹簽香在灰裏開始翻弄起來。

黃梓瑕也隻能無奈跟著他一起翻找著。

不多久,裏麵所有的異物都被清理了出來。一柄砸得麵無全非的匕首;幾條火燒後殘留的紅絲線;幾塊光潔的碎玉,拚在一起正好是一個玉鐲子。

“你不覺得熟悉嗎?”黃梓瑕將其中一塊碎玉拿起,遞給周子秦看。

周子秦見這灰裏扒出來的鐲子光潤水瑩,不由得讚歎道:“真是好玉啊,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哦,不對不對,我之前不是曾幫你們從成都府證物房裏偷出兩個鐲子嗎?一個是那個雙魚的,被你打碎了,還有一個傅辛阮的,那玉質可真是天下絕頂……”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手中這塊碎玉,又看了看其他被黃梓瑕拚在一起的那幾塊,正是一個手鐲模樣。他頓時目瞪口呆:“難道……就是那個鐲子?”

“嗯”。黃梓瑕還清楚地記得,她與李舒白將這個鐲子送歸鄂王時,他曾無比珍惜地供在母親的靈前。可沒想到,隻這麽幾天,這個鐲子已經化為一堆碎玉。

“不管如何,隻要是對本案有關的,都先保存好吧。”周子秦最擅長這種事情,馬上就將所有收拾出來的東西都揣在了自己的袖中和懷中,看起來居然還不太明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