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紫宸含元(2 / 3)

太宗皇帝賜給則天皇帝的那柄寒鐵匕首。這是公孫鳶用以替小妹報仇的利刃,也是鄂王在母親麵前毀掉的凶器。

雖然已經殘破,刃口也卷了,但還足以拿來殺人。

她將它握在手中,看著刀劍叢中的李舒白。

而李舒白隻朝她看了一眼,等看清她周圍的禦林軍都已被王蘊屏退之後,便緩緩回過頭去。他佇立在殿上,沒有看麵前的王蘊,反而看向丹陛上的皇帝,問:“陛下,可是真的要除臣弟而後快?”

一直氣力欲竭的皇帝,聽到他這一句話,卻有了動靜。

他抬起手,直指向李舒白,狠狠提起一口氣,歇斯底裏地說道:“今日殿上,必誅夔王!”

這近乎瘋狂的口吻,讓殿上禦林軍都怔了一下,才舉起手中刀劍,跟著王蘊步步逼近。

王宗實朝王蘊一點頭,轉身快步出殿,自然是安排他的神策軍去了。

黃梓瑕緊盯著麵前這層層人牆圍成的包圍圈,眼看刀尖越湊越近,李舒白已經無法脫困。

她收緊右手五指,將匕首反手握緊。

她隻想著,若自己持這樣一柄匕首在後方攻擊王蘊的話,能不能替李舒白換回刹那的機會呢?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若能抓住,是不是應該能逃離含元殿?

可逃出了含元殿之後,他又能如何擊退外麵的上萬神策軍,從大明宮全身而退呢?

這樣想著,她又將左手微微抬起,按了按自己的胸前,頭腦在一瞬間清明至極。見過無數刺心而亡的屍體,這一回,可能要輪到自己了。這刀子已經殘破,不知道會不會卡住胸腔肋骨,一定要小心點。

還未等她找好肋骨,禦林軍夾擊中的李舒白已經一個旋身,開始反擊。刀陣之中青色寒光閃過,誰也沒看清是怎麽回事,隻聽得叮當作響,抵在最前麵的兩柄刀頭已經落地。

李舒白的手中,赫然是一把細長的劍刃,如匕首般握在手中,正是那柄魚腸劍。

魚腸劍削鐵如泥,李舒白進退驅避極快,轉眼間已斬斷無數刀劍。然而殿上衛士不下百人,他身手再好,一個人隻有一柄短劍,終究力有不逮。

王蘊見他連傷十數人,已現頹勢,才雙手緊握刀柄,正要上前時,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住手。”

站在丹陛之上的王皇後,居高臨下,一下便看見了殿門口進來的人,不由得臉色微變,問:“王公公,你怎麽一個人?神策軍呢?外間的禦林軍呢?”

王宗實的麵容較之以往更顯蒼白,連鬢發都已微顯淩亂,來到王蘊麵前時,一抬手便將他持刀的手壓下,低聲道:“你先退下。”

王蘊心知必定出了什麽事,但又無可奈何,隻看了氣息已現急促的李舒白一眼,默然將刀入鞘,示意禦林軍散開。

殿內靜下來,才聽到殿外的聲音,零星的刀劍相接聲。

王蘊立即奔出含元殿,卻見龍尾道上,尚有幾具染血的侍衛屍體,而更多原本駐守在殿外的侍衛,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堵住含元殿左右龍尾道和團團圍住含元殿的黑甲軍——

王蘊自然認得,京城十司之中,唯有夔王李舒白抽調征徐州、南詔、隴右的軍隊精銳,一手重建的神武、神威兩軍,才身披黑甲。與其他各司征募的兵丁不同,唯有這兩支軍隊,編製最少,可戰績最赫然,戰力最令人戰栗——因為,京城的兵馬之中,隻有他們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而且,從無敗績。

外麵的神武軍已經向他圍攏過來,王蘊立即退回殿門內。他帶著最後的希望,看向宮門口。畢竟,神武、神威兩軍,人數並不多,隻要京城其他兵馬趕到,掃平他們並不足慮。

然而他觸目所及,唯有緊閉的宮門。而宮門口甕城的城牆之上,正有一隊黑甲軍朝下射箭。

王蘊不必看也明白,定然是王宗實率來的神策軍,正被封在宮門口的甕城之內。看來外麵堵住了大明宮門的,應該便是南衙十六衛的軍馬。神策軍被包圍於內,前無進路後無退路,居高臨下這一陣亂箭,下麵的人絕無生還可能。

他隻覺全身冷汗一時都冒了出來。還沒等他轉身奔回殿內,一柄刀已抵在他的心口,有個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王統領,好久不見。”

王蘊看著麵前這人,神情愕然:“景祥?你沒有死在蜀地?”

“在蜀地多承王統領盛情,本想早些回來報答恩情,但王爺尚有其他事情吩咐我,故此來晚了。”他的語調一如既往地溫吞,連臉頰濺上的血跡,都顯得不那麽刺目了。

“這麽說,各地的異動,便是你在外聯絡的?”王蘊勉強鎮定心神,“你確是夔王的左膀右臂,助力不小。”

景祥隻笑了一笑:“愧不敢當,奴婢前幾日剛剛才完成王爺囑托,差點趕不上了。”

刀在胸前,王蘊卻隻瞥了一眼,緩緩將自己的刀橫過架在上麵,說道:“景祥公公請放心吧,禦林軍對你們王爺,也是客氣以待。不信,盡可進內瞧一瞧。”

他退後一步,避開了景祥的刀尖,見他沒有再往前遞,便轉過身,大步向內走去。

殿內禦林軍本就隻剩下數十人,如今被黑甲軍團團包圍,又見景祥率眾進入,正在驚惶相視之時,李舒白已經喝道:“所有人等若要活命,便放下兵刃,退出去!”

士卒們都傻站在那裏,此時慌亂之中,唯有看著王蘊。

王蘊握著手中橫刀,看向帝後,仿佛沒聽到一般。直到王宗實按住他的肩,壓低聲音問:“蘊之,你要連累王家嗎?”

他怔了怔,手下意識地一鬆,那柄鋒利無比的橫刀終於墜落於地。“當”的一聲響聲之後,緊接著便是禦林軍其他人的兵器落地的聲音,叮當不絕。

王蘊退了兩步,看向依然靜立在殿內的黃梓瑕。而她的眼中,卻沒有他。

她的雙眼隻望著李舒白。在他們身陷險境,眼看快要遭受滅頂之災時;在他們得脫大難,一切豁然開朗時。

從始至終,悲也好,喜也好,她望著的人,始終都是李舒白。

王蘊閉上眼,將自己的目光移開,在心肺如煎的劇痛之中,又感到如釋重負。

徹底地了結,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永遠遙不可及,或許,比到了手才發現彼此無緣要好。

哪怕,隻是他一個人的永世相思。

王蘊長出了一口氣,靜靜退到王宗實身後。殿內所有放下武器的禁軍,都爭先恐後地退了出去,被黑甲軍控製住。

仿佛隻是瞬息之間,仿佛隻是日光照進來的角度高了一些、殿上多了一些血跡,然而如今含元殿上的局勢,已經完全轉變。

皇帝的麵容是絕望的死灰,口中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王皇後跪在皇帝麵前,眼淚無聲地滾落。

李舒白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轉身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已經收好了自己手中的匕首。見他看向自己,她微微而笑,向著他點頭示意,除了臉色依然蒼白,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塵埃落定,殿外所有的喧囂都已漸漸平息下來。

李舒白越過空蕩蕩的大殿,向著黃梓瑕走去,輕聲問:“讓你先走,為何不聽我的話?”

黃梓瑕抬頭望著他,背後的日光斜照,他蒙在逆光之中,大難得脫,雖有狼狽,卻更顯得俊美偉岸。

她明明想給他一個微笑,可還未開口,眼中卻先染上了一層薄薄淚光。她深吸一口氣,強自穩住氣息,仰望著他輕聲說:“因為你先欺瞞我,不讓我站在你的身邊。”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輕聲說:“那也是你先不信我。我說過你一切信賴我就好。”

黃梓瑕唇角上揚,卻掩不住緩緩滑下的眼淚:“是,我以後記住了。”

他回頭望向皇帝與皇後,再看著自己麵前的黃梓瑕,一時之間隻覺上天待他如此豐厚,世間一切圓滿如意。

他微笑抬手,輕輕幫她擦去淚水,俯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去了。”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真的準備好夾竹桃了?”

“沒有,騙人的。看來回去的路上還要先去買一點。”

話音未落,隻聽得旁邊有人說道:“這夾竹桃,我看夔王殿下不買也罷。”

正是王宗實,他在旁邊對李舒白拱手為禮,低聲說道:“其實那兩杯酒中,一杯是阿伽什涅的魚卵,一杯則是如黃姑娘上次騙我的那樣,下的隻是胭脂粉末而已。”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目光緩緩轉向王皇後。

皇帝已經昏迷,王皇後正麵色冷漠地看著他的軀體,似乎在盤算如何對待他才好。

王宗實的聲音,輕微而陰森,坐在上麵的王皇後,決計聽不到他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