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尾聲:一世長安
京城最熱鬧最繁華的綴錦樓,今日依然是賓客滿座。
“各位客官,小老兒今日又來說書。哎,說的是,前日先帝駕崩鹹寧殿,新皇於柩前即位。這扶立先帝之人,各位可知道是哪位?”
眾人立即異口同聲議論道:“還有哪位?自然便是夔王殿下了!”
說書人一聲擊鼓,說道:“正是啊!自今年以來,滿朝紛紛揚揚,盡說的是夔王企圖傾覆我大唐天下,可誰知如今先帝龍馭歸天之後,也是夔王自東宮迎接幼帝登基。這耿耿忠心,當初又有誰知?果真是周公恐懼流言日啊!試想,在謠言說他殺害鄂王、為惡鬼所侵而企圖篡奪江山之時,又有誰知曉真相!”
“夔王本就是李唐皇室中流砥柱!先帝駕崩後,還不就靠他支撐幼帝?”
“這麽一說的話,王皇後——哦不對,應該是王太後了,她之前不是常涉朝政的嗎?都說‘今上崇高,皇後尚武’的,如今又怎麽了?”
在一片議論紛紛中,那說書人又將手中都曇鼓一敲,待得滿堂寂靜,才說:“此事說與各位,可有分曉。區區在下不才,唯有耳聰目明,早得消息。原來先帝臨大去之時,王皇後伺候於前。先帝詢問皇後,朕龍馭之後,卿如何自處?王皇後泣道,臣妾唯有追隨陛下而去。”
“皇後死了?”有人趕緊問。
“自然沒有。陛下勸解她道,幼帝尚需你愛護,又如何能使他幼年失怙呢?但王皇後雖然打消了追隨陛下而去的念頭,終究是悲痛過甚,以至於如今與當初宣宗皇帝的陳太妃一樣,因痛苦而陷入癲狂,幽居行宮,怕是此生再也無法痊愈了。”
“真是料想不到啊,原來王皇後與陛下如此情深。”眾人都欽佩嗟歎道:
二樓雅座之上,穿著一身橘黃色錦衣,裏麵襯著青紫色裏衣,還係著一條石榴紅腰帶的周子秦嚇得倒吸一口冷氣,趕緊回頭看向李舒白和黃梓瑕:“聽到沒有?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聽到了。”黃梓瑕淡淡道。
“怎麽可能?你們覺得可能嗎?王皇後那樣強勢狠辣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了先帝而悲痛發狂啊?”
李舒白不動聲色地指一指窗戶,周子秦會意,趕緊將門窗“砰”的一聲緊閉上。黃梓瑕提起酒壺給他斟了半杯酒,低聲說:“陛下早知自己不久於人世,所以,向王宗實要了一顆阿伽什涅的魚卵。本來是準備給夔王殿下的,後來,便轉賜了王皇後。”
周子秦倒吸一口冷氣,問:“王宗實知不知道陛下要……要謀害王皇後?他怎麽不攔著陛下呢?”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心下都想,王皇後本就不是王家人,隻是他們用以安插在皇帝身邊的棋子而已。如今王芙的兒子李儇順利登基,王芍,或者說梅挽致的利用價值已盡,繼續活下去對他們又有什麽好處。
“哎,這阿伽什涅這麽可怕,我現在每次喝水都要仔細看一看水裏才放心,”他說著,低頭看看杯子,沒發現紅色的小點,才放心地喝下,“麻煩死了,還是趕緊回蜀地吧,好歹那裏應該沒有人養這樣的魚。”
“放心吧,王公公已經走了。”黃梓瑕說道,但也不自覺地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心有餘悸。
“走?去哪兒了?”他趕緊問。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小皇帝身邊親近的是田令孜,王公公手下的神策軍前幾日損傷慘重,被參了本之後神策軍便換了護軍中尉,如今是田令孜上位了。”
“神策軍損傷慘重……是怎麽回事?”周子秦趕緊問。
李舒白抬頭望天,黃梓瑕則指著樓下說:“好像又在說什麽好玩的事情了,你聽聽?”
周子秦頓時忘記了剛剛的問題,趕緊將靠近中庭的窗戶打開。果然這邊又開始在講另外的事情了——
“新帝登基,京城如今各軍馬換將頻繁。不說神策軍的事情,單說夔王手中的神威、神武軍,真是令人詫異。據說願意回家者,發給十倍銀錢,還送老家十畝土地,好生安頓;而願意繼續建軍功的,要留在京城的便並入了禦林軍,要上陣的也可以前往隴西,他們之前與回鶻作戰最有經驗,此次凱旋自然指日可待。而這回抗擊回鶻的先鋒,便是禦林軍的王統領,琅邪王家的王蘊了。”
聽者頓時個個議論紛紛,有說夔王這是在打消新帝疑慮,是以連兵權都不要了,真是不知該佩服還是該歎息;也有人羨慕說,跟著夔王打過仗就是好,解甲歸田還能有十畝地十倍的錢;更有人津津樂道,這王蘊就是王家如今最出息的一個子孫了,真沒想到他寧肯從戎也不願在朝堂中消磨一生,果然是胸懷大誌……
“王蘊要走了啊?那我們得去送送他啊。”周子秦說著,見黃梓瑕神情頗有些尷尬,這才突然想起她之前要和王蘊成親,連嫁衣都試過的事情,不由得比她更尷尬,連忙轉移話題,“這個這個……今天的天氣真不錯,連這個茶水也似乎特別好……”
“別喝茶了,眼看時近中午了,我帶你去吃飯。”黃梓瑕說著,盈盈站起,朝李舒白示意。
李舒白微微一笑,說:“走吧。”
周子秦頓時目瞪口呆:“不會吧?好不容易碰見了,你們就請我喝個茶啊?連飯都不請?好歹來碗粥、來個餅啊……”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往外走,說道:“一起去!待會兒你吃到的東西,絕對讓你吃得滿意無比,比一百頓綴錦樓還要讓你開心。”
“我不信!天底下難道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
“我……我不信!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好吃的東西?!”
昭王府的花廳之中,四麵桃李花開,柳枝拂岸,青草茸茸。然而此時已經沒有人顧得上欣賞風景了,尤其是周子秦,他嘴巴裏塞滿了古樓子,左手捏一塊,右手攥一塊,眼睛還盯著桌上的一塊。
昭王李汭開心得哈哈大笑,拍著桌子笑問:“那子秦你說,這是不是你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古樓子?”
“唔!可以算是……並列第一!”他吞下塞得滿滿的一口,喝半杯茶喘了口氣,說,“和當初在張二哥那裏吃的,滴翠做的那個,不相上下!”
黃梓瑕手中捏著一塊香脆的古樓子,與李舒白相視而笑,輕聲問他:“你覺得怎麽樣?”
“嗯,確實不錯。”李舒白點頭道。
昭王得意地說道:“四哥,你是有所不知啊!我當初在普寧坊吃了一個古樓子之後,那真叫一個念念不忘,神魂顛倒!可惜做古樓子的那姑娘就喜歡普寧坊那家的傻小子,就連我都沒挖到她過來!”
“你看見什麽好的不想要?當初還想從我身邊挖走梓瑕呢。”李舒白笑道,回頭看向黃梓瑕。
昭王趕緊抬手,說:“不敢不敢!九弟我那是有眼不識泰山,我真的以為是個小宦官!如果我早知道是夔王妃的話,打死我也不敢啊!”
黃梓瑕的臉頰不由得泛起兩朵紅暈,低頭不語。
李舒白卻慢條斯理擦手道:“知道就好,以後打人主意的時候,先看清那是屬於誰的。”
昭王和周子秦對望一眼,都露出牙痛的表情。
眼看場上氣氛詭異,周子秦趕緊找話題和昭王聊:“昭王殿下,不知這位做古樓子的高手,你又是從何請來啊?”
“哦,這個說來就複雜了,她聽說是為夔王準備的,便說自己做完古樓子後,也要換件衣服過來拜見的,怎麽還沒過來呢?”昭王一邊看著桃李深處,一邊隨口說道,“說起來,介紹她過來的人,你們肯定也認識的,就是韋駙馬。”
“韋駙馬……韋保衡?”周子秦立即跳了起來,腦中想起一件事,結結巴巴地問:“難道……難道說,做古樓子的那個人,就是,就是……”
還沒等他說出口,隻見桃花深處的小徑上,走過來一條纖細嬌小的身軀,一身青碧色的窄袖羅衣,發髻上一隻翠蝶,是個清秀如碧桃的少女,隻是麵容上籠罩著些許散不開的愁思。
她走到他們麵前,盈盈下拜,輕聲說:“滴翠拜見夔王殿下、昭王殿下,見過黃姑娘,周少爺。”
黃梓瑕趕緊站起來,扶起她幫她拍去膝蓋上的草葉。其他人都隻笑而不語,唯有周子秦的嘴巴形成了一個標準的圓,倒吸一口冷氣:“呂呂呂……呂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