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白魚不適合進官場。

那時分明這麽說過了,為什麽後來還極力慫恿他建功立業?為什麽還遊說他入兩府當宰相?

明知道兩江凶險, 偏還攛掇他去。

倒是如願以償得了個大景第一青天的學生,可是趙白魚得到了什麽?

得到他對官場心如死灰,得到他對人間無公道、人人奔走隻為追名逐利的萬念俱灰,得到生死未卜的致命一刀。

陳師道顫抖著抬手捂住臉:“我也是逼死五郎的人啊。”

一再叫他妥協、退讓,那封送去兩江的書信自以為是救趙白魚,焉知不是壓死他的稻草?

刀斬三百官後的五郎該有多恐懼?

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可他不過是求一個殺人償命的公道罷了,上至君王下至師友都與他背道而行,都勸他別再走了。

停下,妥協,退讓,別固執,別犯傻,不值得!

他該有多孤獨?

雖千萬人吾往矣,但那條路隻有他踽踽獨行。

五郎該有多絕望才會一心求死?

***

同知府。

高同知接過家仆遞來的安神湯吹了吹,冷卻些許才交給驚魂未定的高夫人:“喝了早些睡。”

高夫人睜開眼,慢騰騰地喝完安神湯,半晌後歎氣:“我明日想去洪福寺點盞祈福供燈,保佑小青天平安脫險。”

高同知:“也幫我捐點香油錢,祈福小趙大人無事。”

他長長歎一口氣,不得不說趙白魚為聖上擋刀後拒絕太醫救治的場麵震撼人心。

能坐到他這宰相之位早就是官場裏的老油條了,何況早年戰場廝殺,什麽血腥場麵沒見過?

便是坑殺萬人也曾麵不改色地下令。

唯獨今晚聽到趙白魚那句‘不想活’,霎時心顫,動容不已。

高同知的確欣賞趙白魚,隻是這份欣賞或多或少摻雜利益,比如兩江大案毫無疑問會牽扯出儲君之爭,東宮和六皇子廝殺便如鷸蚌相爭,陛下穩坐釣魚台,也不在他們這些老臣麵前掩飾他想扶正霍驚堂的意圖。

出於官場裏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高同知毫不猶豫出手拉一把趙白魚,但如果根本利益背道而馳,他也是會不假思索地落井下石。

這就是官。

無利益糾葛時則獨善其身,有利害關係時則瞻前顧後,百般手段頻出,其實最終目的還是為了保全自己,還是為了獨善其身,誰還記得百姓?誰能為一條‘殺人償命’的公道和朝廷、和君王作對?

可是讀書做官從來不是為了獨善其身,做人要憑天理良心,做官更要憑天理良心,可惜沒有哪個官還記得。

做官做得越大,便越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眼裏隻剩下自己了,哪還有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