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3)

番外 長安調

七年彈指一揮,依舊是曲葉水秀,荼山山清,山清水秀卻籠了層霏霏的煙雨,顯得幽,且冷。

這是陳國的聖山,世代王陵所在之地。

他撐著一把青竹傘,定定立於王陵前,修長的手指緊貼住高高的石碑,衣袖被雨水淋濕,顯出一段模糊的水痕。

陵前石獅威嚴,還是她當年親手畫的樣子令匠師打造。塋前的香桃木已長得蔥蘢,正逢花期,開出絨球似的花盞來。

這是他與她共同的陵寢,她卻已獨自在棺木中長眠七年。

她已離開他七年。

二十二年前他親征薑國,其實並未尋得傳說中封有華胥引的另一顆鮫珠,假裝諸事妥善地誆騙她,隻是為了讓她安心。雖未尋到鮫珠,但那一次禦駕親征,卻讓他帶回一位歸隱已久的秘術師。是他母親生前的至交,懂得許多失傳已久的禁術。

白發蒼蒼的秘術師看著他欲言又止,道:“因你有慕容安的血統,本就是奇詭的命途,才可施此予命之術,可至多也隻能分十五年予給旁人,要舍棄多少壽數,你是謀大業之人,需想清楚。”

他想得很清楚,他要她活著,生要同衾,死亦同陵。

他一生算計人心,自覺浮世不過棋局,而人心尤為可笑。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些想方設法接近他的人,他們心裏打著什麼樣的主意,沒有誰比他更明白清楚,因勢利導為己所用,是他從七歲開始就掌握的學問。

這一生,他遇到過很多人,唯有她一人是特別。聰明、善良、純真、美麗,豆蔻年華便對他一見鍾情、深種了情根,踏遍千山萬水隻為追尋他的足跡,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他,那麼單薄的身軀,卻小心翼翼恨不得將他嗬護在手心,珍惜地將他看做是她世界裏的唯一。她毫無保留交給他的心意,是這世上最幹淨的感情。

他其實也有過猶豫,是否要將她帶回陳宮,在他看來,她應該像一隻活潑的小雪鵐,翩舞在藍天碧海之間,每一次揮動翅膀都隻是為了追逐歡笑與快樂,但王宮卻是巨大的鳥籠,最擅長是抹殺人的靈性,他甚至想過也許不該招惹她。但她被秦紫煙綁架的那一日,他冒著瓢潑的夜雨尋到她,卻看到藏在暗處的猛虎已做好獵食的姿態,鬼火般的螢螢綠瞳緊緊盯住她,而她握著把鋒利的短匕首顫抖地比在自己胸前。腦中那根弦立刻繃得要斷裂一般的緊,碎石般的落雨似直直砸進心中,一陣無法言說的疼痛。那一刻他才終於曉得,這已是一件無法選擇的事,他放不下她,想要得到她,將她放在身旁好好地珍重守護。若從前王宮隻是一隻冰冷的鳥籠,他可以將它變作她可以遨遊的碧海和天空。從前他的一切所為,隻是覺得所謂形形色色的世人,歸根結底不過兩種人,要麼成王,要麼敗寇,而所謂恒河沙數的命途,歸根結底也不過兩條路,要麼展翼飛入九重天,要麼俯首與人作鷹犬,所謂的鐵血強勢,不過是他習慣掌握主動權罷了。可茫茫雨地裏,從背後單手摟住她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意識到強大已成為一件有因有果的事情。他懷中的這個人,他選中了她,為了好好保護她,讓她健康平安長樂無憂,他必須強大。

可一切不過是他心中祈願,當命運攜著洪流洶湧而來,有誰能夠抵擋?十五年,他隻能給她十五年的壽命,多一年都不行,編出一堆謊話來誆騙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把握,幸好她真的相信了。明明是那麼聰明的人,一直以來,隻要是他告訴她的話,她卻都願意去相信。相信她是真的運氣好,相信所有的陰霾都已過去,相信自己能長命百歲,相信他們能一世長安。還用紅箋寫下婚書,對著明晃晃的日光孩子氣地彎起眼角同他開玩笑:“往後若是你對我不好,我就把你休掉哦。”看到他愣怔的神色,又甜蜜地摟住他的脖子,輕輕地,“你一定要一輩子對我好,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一世,兩世、三世,”掰著指頭算得熱鬧,“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一言一語,曆曆在目,像細長的繡花針,不動聲色刺進他心底,每每想起,都是緩慢又綿密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