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卒業編
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頭頂。
比從一點五億公裏之外照射過來的太陽光線要有分量一些,卻又比冷空氣凝結而成的雨水更輕微柔軟。
朝倉伸手把它從頭頂輕輕揮落——那是一片比指尖更小、更泛著粉的櫻花花瓣。
「啊——」他無聊地仰起頭,用舌頭把嘴裏的棒棒糖從左邊頂到右邊。「那傢夥可真慢啊。」他不耐煩地用腳尖踩踏著散落一地的櫻花,那些粉白純潔的花瓣統統被他無情地蹂躪進到泥土裏,可憐極了。
他在等著還在做畢業致辭的名瀨。
那傢夥可真是不得了。明明前不久就已經從學生會退下,不再是堂堂正正的學生會長,可卻依舊在學生之中有著毫無疑問的大人氣。老實說朝倉有件事完全沒搞懂,這個人明明私下老和自己這個不良混混攪和在一起,可為什麼成績不僅沒有下降反而更好了?
品學兼優、形象良好,這樣的名瀨不去做學生代表畢業致辭就實在是太浪費了。
畢業對於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而言,絕對是當下最重要的大事了。所以名瀨在得知自己要上臺發言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小心翼翼地邀請朝倉:「朝倉同學,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來參加畢業典禮好嗎?」
「你說得就像我不是畢業生而是校外的人一樣。」朝倉被他的表述弄得十分火大,當場拒絕。「不去,我討厭這種場合。」
雖然有些前後矛盾,可朝倉並不是被氣得口不擇言,而是實話。
從高一開始他每次晨會都會偷偷地逃走,尤其是在名瀨當上會長之後每週都要站上去發言之後,他就更是要藉故溜走——那張一本正經的臉、禮儀周正的動作與虛偽至極的發言實在讓他全身難受。
被他拒絕的名瀨顯得有些失望,卻難得地不再糾纏他,而是很快地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那麼,朝倉同學可以在櫻花樹下等我嗎?不會很久的,」他抿著嘴,謹慎地扶了扶眼鏡,「我有話想對朝倉同學說。」
神神秘秘的,有事不能現在說嗎?
看著名瀨期待的神情,本想習慣性拒絕的朝倉忽然察覺到他所提到的地點,正是這傢夥第一次對他告白的地方。兩人從微妙的關係發展到現在,也僅僅才過了一個學期而已。從這點上來看名瀨確實太可怕了——他拒絕承認這也有自己外強中幹的原因。
「知道了。」最終他還是不耐煩地答應了名瀨的請求。
時間轉回當前,朝倉在等待的過程之中已經喝掉兩罐可樂、把三塊口香糖從甜膩咀嚼到無味,儲備在口袋裏的棒棒糖也隻剩下了嘴裏的這一顆,然而名瀨還是沒有來。將近一節課的等待對他而言十分漫長、對名瀨來說更是——對方一直以來都是更急於見到他的那個。
嘖,這傢夥究竟在搞什麼啊。
碾壓著花瓣的腳終於停下,朝倉朝著禮堂的方向邁開步子。如果待會名瀨沒有給他一個能說的過去理由的話,他一定會好好地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不良。
越是往禮堂那邊走,便越是能聽到嘈雜的人聲。校園道路上不時有結伴的畢業生們並肩往外走著,看起來禮堂裏的典禮剛剛結束。
朝倉目不斜視地穿過了一群嘰嘰喳喳、說笑自拍的女生之間,大概是因為氣氛很好,她們也並不像往日見到朝倉便會麵露懼色地主動遠離,而是笑著與他點點頭,仿佛在與這個不良少年道別。
畢竟是畢業啊——對於他們這個年紀來說,這算得上一件堪比生離死別的大事了。
在經過了兩個月的苦思冥想,朝倉終於決定了自己畢業後的去向——在西野店長的拉麵店裏繼續工作。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看起來像那麼一回事的選項。他沒有和名瀨商量,對方倒是給出了不少建議:那個書呆子從未放棄給他補習的念頭。
可朝倉並不想繼續讀書,一來是基礎太差,二來,他也並不想再待在與他格格不入的校園裏了。繼續在拉麵店工作好歹還算穩定,而他也並不討厭在後廚幫忙。
「好想和朝倉同學待在一起啊……」近來名瀨越來越頻繁地發出這樣的感歎,無論是見麵時,還是在手機通訊裏。朝倉難得地沒有嫌棄他,隻因為他也越來越明顯地察覺到了那股離別的氛圍。
枝頭櫻花綻放之時,便也是道別之時。
一旦畢業,他與名瀨見麵的機會一定會越來越少。那傢夥已經順利收到了錄取通知書,而自己則會提前變成社會人,怎麼想,都覺得差距甚遠。
就算名瀨總說著要與他待在一起,可未來的事情,誰能說個明白呢?
嘴裏的棒棒糖已經融化得隻剩黏在棍子上的那一點點,嘴裏甜膩到發苦,朝倉咬著那根孤獨的小棍,麵不改色地在解散的學生潮中逆行。
他已經看見了好幾個人麵色難過,甚至還有一些女生已經抱在一起哭了起來。這就是畢業啊,對大部分人而言,這一分別就是一輩子了——雖然這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了。
「喂,」朝倉一把揪住從他身邊路過的男生的後領,他認得這傢夥似乎與名瀨同班,「你小子有沒有見到學生會長?哈?」他語氣輕佻,瞇起細長雙眼顯得十分危險,金燦燦的黃髮與耳骨上的耳飾囂張地發著光,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
被他抓住的男生立即就有些畏懼地縮了起來,聲音也細小溫吞,「你、你是說名瀨同學嗎?」
「哦,」朝倉不耐地嘖了一聲,「是啊,就是他,你們的前任會長大人。」他用力地將人抓過來,「快告訴我他在哪,否則……」
他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對方便嚇得臉色蒼白、語速極快地報出了自己所知的情報。
「我剛剛看到朝倉同學在禮堂後麵,好、好像是被人纏住了——」
「纏住?!」朝倉愣了一下。難道這人又惹上了什麼混混嗎?他思忖一番,想到了學校裏還有幾個不良也十分看不爽名瀨,搞不好就是他們挑這時候搞事。嘖,這人體質怕不是專門吸引不良少年吧?
他一把把人推開,急匆匆地邁開腿,往對方所說的那個方向趕過去了。
然而等朝倉趕到時,卻發現他所理解的「纏住」與對方所言的「纏住」完全不是同一個意思。他咬牙切齒地看著被一群女生包圍在其中的名瀨,心裏的怒氣已經達到了極點。
好啊,敢情他等了這麼久對方卻一直待在女生堆裏?!
他站定在原地,心中正思考著究竟是上前給名瀨一拳、還是把人扛起來帶到活動室裏再懲罰他時,被包圍在女生堆之中的名瀨忽然發現了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朝倉同學——」
一見到朝倉,剛剛還焦急得滿頭大汗的名瀨立即有了精神。他護著胸口,再也顧不上什麼對待女生的禮節,甚至有些粗魯地將身邊的女生擠開,連道歉都沒來得及說,直接小跑著來到朝倉麵前。
「朝、朝倉同學——」他緊緊捂著胸口,在朝倉逐漸變得危險的眼神之下,突然抓起他的手,「我們快逃吧!」
蛤?
蛤?!
心中怒意未消的朝倉尚未來得及詢問發生了什麼,便一頭霧水地被他死死抓住,兩個人拉著手齊齊在校園中跑了起來。而被他們拋在身後的那群女生卻也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一聲聲叫著「會長大人」完全不認輸地追了上來。
「你、你這傢夥——」朝倉被他緊緊地抓著手,「到底又惹了什麼麻煩啊?!」
名瀨跑得氣喘籲籲,根本來不及回答。在將近十幾個人的追趕之下,兩人慌不擇路地在校園裏繞了幾圈,這才終於找到了一條暫時沒人的小路,從那逃進了因為畢業典禮而空無一人的教室裏。
「朝、朝倉同學……」名瀨一進來便直接把教室門關上了,他一邊喘著氣,一邊露出愧疚的表情,「真的很抱歉,我沒、沒能及時逃脫——」
在經歷過被圍追堵截的恐怖逃生體驗之後,同樣也氣喘籲籲的朝倉擺了擺手,示意放過他了。不是他寬容大量,而是那群女生也未免太過恐怖了。他相信如果被圍堵的人換成是他,他也一樣逃不出來。
待氣息平和之後,他隨意地跳上講臺坐下,看著仍站在麵前的名瀨,「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朝倉一臉後怕,「平時也沒見你那些後援團這麼瘋狂啊。」
「我並沒有後援團,朝倉同學,」名瀨朝他走近,朝著他展示手裏的東西,「是因為這個。」
他的手從始至終一直握在胸前,直到他們二人獨處,他才將手掌放下攤開。在他白皙的掌心上,靜靜地躺著一顆金屬紐扣。「她們想要的是這個。」名瀨凝視著他,在他那身整潔幹淨的製服上,唯獨缺少了第二顆扣子。
搶到第二顆扣子就會被接受告白的說法朝倉還是略微知道一些的。他的某任前女友也曾經向他討要過第二顆扣子,朝倉那天剛好沒穿製服,那顆扣子直到他們分手都沒給出去。
「哦,」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對著名瀨嘲諷地一笑:「沒想到前?會長大人這麼受歡迎啊。」
「朝倉同學,」一貫謙虛的名瀨反而溫柔地笑了笑,那笑容並不是得意,而是也並非心虛,而是一種恬淡的自信,「那麼這樣的我站在你身邊,也應該不會差太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