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大的道士還在嘰裏咕嚕。
他是天坤道人的大徒弟,一個被天坤道人從山腳下撿回來,撫養長大的棄嬰。
天坤道人給他取名無憂,他就真的無憂無慮地長成為了現在的模樣。
無憂道士笑眯眯地望著夏朝生,仿佛在看自己即將多出來的小師弟:“那日一別,甚是想念。”
夏朝生:“……”
夏朝生揣著手,覷著穆如歸發黑的臉,欲哭無淚:“這位……道長,我並非玄天觀的道士,你為何要叫我師弟?”
無憂道士沒看出他神情裏的崩潰,老神在在地將拂塵擱在臂彎裏:“你我有緣,緣分到了的時候,你就是我的師弟了。”
夏朝生:“……”
夏朝生對無憂道士死了心,主動對穆如歸說:“九叔,我不要當道士。”
穆如歸揉揉他的腦袋,僵硬的神情不知何時柔和了些許,然後不再看無憂,轉身向道觀深處走去。
無憂道士看不懂穆如歸神情裏的深意,巴巴地跟在他們身後:“小師弟,那日你走後,師父念叨了你許久。”
“……”
“他說你命格奇特,世間罕有。”
“……”
“於是貧道掐指一算,你猜怎麽著?”
“……”
“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師弟啊!”
夏朝生沒再接茬。
他看看無憂,又瞧瞧麵無表情的穆如歸,心裏直打鼓。
夏朝生不擔心無憂的性命,他擔心自己。
自從上一次與九叔親近,已經過去近半月了,不是他不願,而是接了王府的帳簿,忙得不可開交的緣故。
還有的時候,他不看帳簿,身子偶爾也會突然難受一下。
原本,夏朝生想將難受的事說與穆如歸聽,可一來,他反胃的次數少,且短暫,二來,薛神醫不知抽了什麽風,又背著藥箱,神叨叨地離開了上京城,留下一封信,說是去邊關捉蠱蟲去了。
夏朝生便將身子不適的事隱瞞了下來,因為他對自己有數。
既沒咳嗽又沒吐血,隻是有時吃東西的時候犯惡心,肯定不是大事。
後來,他換了口味,不再吃甜得發膩的糖糕,而是用了些酸酸甜甜的果子,胃口果然好了不少。
夏朝生如今擔心,隻是因為他了解穆如歸。
別看九叔現在瞧著冷靜,晚上回了府,折騰他的時候別提有多酸呢。
夏朝生覺得挺委屈。
又不是他自己想當道士,晚上要遭累的卻還是他……
他越想越氣,甩了九叔的手,自個兒揣著手焐子,噔噔噔地往道場走。
在夏朝生心裏,穆如歸的形象其實一直不錯——直到他真真正正地成了九王妃。
夏朝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九叔的脾氣原來真的和外界傳聞中的一樣惡劣。
生氣的穆如歸會慢條斯理地挑戰著他的極限,然後在他崩潰的瞬間,問出內心最在意的那個問題。
夏朝生想得滿麵通紅,在穆如歸略帶震驚的目光裏,一點一點停下了腳步。
他走不動了。
穆如歸走過去,彎腰將不知為何鬧起別扭的王妃背起,柔聲問:“還去道場嗎?”
祭禮定在明日一早,現在就算去了道場,看見的也隻是一個緊張得不斷拉著天坤道人說話的穆如旭。
夏朝生輕哼著點頭。
穆如歸就將他背到了玄天觀備好的客房裏。
“我母妃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
客房幽靜又遠離塵囂,夏朝生一進院子,就察覺到了什麽,聽了穆如歸的解釋,恍然大悟。
“這裏也曾經種滿了桃樹。”穆如歸陷入了回憶,“我母妃走後,就沒有了。”
“為什麽沒有了?”
“天坤道人說那些桃樹與我的母妃有緣,她不在,桃樹也不在。”穆如歸頓了頓,又道,“後來我才知道,不過是他有一年忘記來給桃樹澆水,金山上的桃樹又比別處都嬌貴,直接枯死罷了。”
凝神細聽的夏朝生一噎,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天坤道人果然不同一般的道士。
天色漸晚,山上下起了綿綿的春雨。
夏朝生惴惴不安地坐在榻上,瞧著九叔吹熄屋內的燈,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他耳畔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穆如歸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朝生?”像是察覺都夏朝生的不安,穆如歸掀開被褥的時候,動作比平日裏還要輕柔,“過來。”
夏朝生硬著頭皮沒動,蜷縮在榻裏側,瞪著眼睛,試圖看清九叔臉上的神情。
窗外晃過一片火光。守夜的侍衛舉著火把從院外匆匆而過。
夏朝生捕捉到了穆如歸眼底的憐惜。
他的心瞬間被溫熱的情意充斥,不由自主地湊過去,喃喃:“九叔。”
穆如歸摟住夏朝生的腰,替他掖好被角:“睡吧。”
夏朝生稀裏糊塗地“嗯”了一聲,枕著九叔的胳膊,閉上雙眼。
過了片刻,他忽地彈起來:“九叔?”
不對啊,按照穆如歸的習慣……怎麽會這麽輕易地放過他?
穆如歸看穿了夏朝生的心思,無奈地伸手,將他再次拉回來:“明日要參加祭禮。”
既然要參加祭禮,就不便……
夏朝生恍然大悟,臉也不爭氣地紅了:“九叔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嗯,是我誤會了。”穆如歸對待他,向來有耐心,也不反駁,低低道,“歇下吧。”
夏朝生安心地裹住了身上的被褥,在穆如歸懷裏高高興興地赴周公的約去了。而抱著夏朝生的穆如歸,許久以後,微微歎了口氣,手滑到他的後腰上,輕輕拍了一下。
“胡鬧。”穆如歸的責備在綿綿的春雨裏,像一聲歎息。
第二日,雨沒停。
夏朝生睡眼惺忪地坐在榻前,等著穆如歸絞帕子。
夏花安靜地站在一旁,等他淨好麵,才蹙眉嘀咕:“王妃休息得不好?”
“為何這樣問?”夏朝生打了個哈欠。
“奴婢覺得,王妃最近瞧著,總是倦怠。”
“是嗎?”他微微一怔。
穆如歸也轉過身來,仔細瞧他的臉色。
自從吞了子母蠱,夏朝生的身子就一點一點地好了起來,穆如歸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要不是夏花無心中的一問,他們二人怕是都察覺不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