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管家心疼唐宋,悄悄地叫人去通知唐麗麗。
唐麗麗很快過來,身上穿的是主母樣式的唐裝,孔雀藍打底,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案,頭上挽著髻,臉上略略塗著粉底,畫了眉毛,風儀盡顯。
她和宋長河都是要麵子的脾氣,即使私下吵得再凶,甚至已經分開住了,在族人麵前還是努力維持著和睦的表象。
「廚房蒸了重陽糕,泡了菊花酒,我給兄長們送過來。」唐麗麗笑意盈盈。
幾位長輩頓時明白,這是給唐宋解圍來了。
宋長曜看著唐宋哈欠連天的樣子,這才把注意力從棋盤上拔出來,擺了擺手,「趕緊著,去休息,年紀輕輕生活習慣這麼差。」
「聽說當演員就是這樣,日夜顛倒,飯都不按點吃。」二伯替唐宋解圍。
「傻小子,做點什麼不好非去吃這個苦?」宋長曜心疼地拍拍唐宋的肩。
宋長河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知好歹。」
唐宋沒說什麼,唐麗麗卻拉下臉,拉著唐宋走了。
宋氏莊園的建築都是用青磚蓋的,地也是青磚鋪的,四百年間飽經風雨,可以看到修修補補的痕跡。
長長的巷子,靜謐的宅院,偶有族人或傭人經過,都是低低地問聲好或遠遠地行個禮。
唐麗麗心裏憋著氣,走得極快,厚底雲頭鞋踩在青石磚上咚咚作響。
唐宋走在她身邊,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愧疚。
從他記事起父母的爭論焦點就在他身上,幾乎兩個人每次起衝突起因都是他,這也是為什麼他很排斥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和沈磊要孩子。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當初不是他意外出現,父母是不是就不會倉促結婚,如果沒有這場計劃之外的婚姻,他們是不是早就各自得到了幸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到老了還不能過舒心的日子。
唐麗麗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故作輕鬆地說:「我和你父親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尋常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唐宋對上她強作笑顏的臉,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勇氣,決定打破這虛假的表象,「媽,如果你和爸爸過得不開心,你們……不要顧忌我。」
他頓了一下,神色更加認真,「無論怎麼樣,我都愛你們,也會照顧你們。」
唐麗麗微微訝異,唐宋不是向來反對他們離婚嗎,怎麼現在……
「你是不是和磊子出現了問題?」
「不是。」唐宋連忙搖頭,稍稍有些不自在,「我們……很好。」
他經歷過不好,現在又重新和好,才真正明白夫妻之間「好」與「不好」的差距有多大,所以他不想讓唐麗麗為了自己再去承受什麼。
唐麗麗看到他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幸福,這才放下心。
她拍了拍唐宋的手臂,不再強撐,而是笑笑說:「我和你爸爸的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我們會有自己的解決辦法,你好好工作,好好跟磊子過日子。」
唐宋看出她對這件事的牴觸,順從地點點頭。
母子兩個繼續往前走,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唐宋明顯看出唐麗麗的情緒不太好,他努力找了個輕鬆些的話題哄她開心,「媽,今晚我睡哪兒?千萬別再讓我睡主院,我不想淩晨三點被叫起來下棋。」
唐麗麗知道他的心思,配合地笑了一下,「就那一次,你還要記一輩子嗎?」
唐宋孩子氣地鼓了鼓臉,「那次我才十二歲,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淩晨三點被揪出被窩,大冬天的,還沒暖氣!」
「知道你記仇,還和上回一樣,跟你青嵐哥哥住一個院。東西給你拿過去了,累了就去睡,明天還要早起。」
「謝謝媽!」唐宋撒嬌般抱了她一下。
唐麗麗沒繃住,笑著點點他的鼻子。
母子兩個說笑了幾句,各自的心情終於鬆快了些。
***
第二天,淩晨四點。
天還沒亮,在一聲聲高亢的雞鳴中,宋氏莊園各處的燈依次亮了起來。
南邊校場上豎著一桿宋字大旗,校場四腳各搭著一座瞭望台,台與台之間掛著一串串燈籠,把整個校場照得亮如白晝。
宋家三歲以上的男丁全部出動,以宋長曜為首,按照輩分依次站好,一人一桿紅纓槍,練起了祖上流傳下來的《風竹三十六式》。
上到年近九十的宋長曜,下到剛滿三週歲的小曾孫,每個人皆是表情肅穆,喊聲震天,一招一式滿載著敬仰與信念。
唐宋也不例外。
每當這時,他才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宋家人,深埋於血液中的血性與堅韌被激發出來。
「仰不愧天,俯不怍人,鐵骨錚錚,無愧於心。」——這是宋氏一族的家訓,也是從小就印刻在他骨子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