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呀,凶煞當頭,今年是險,明年是凶,跑不了了!”
一聲詛咒似的叱喝,穿過耳膜,直直地沖進他的腦子。
炕桌那邊的大仙把香香姐驚得倒抽一口冷氣之後,一個激靈離身了。他左右晃了下身體,眨眨眼——火炕燒得太厲害,燙得他要坐不住了。
大清早被香香姐從被窩裏拎起來:“別睡了,再晚點堵車了!”
他迷迷糊糊套上毛衣和牛仔服,戴上帽子,跟著香香姐上車。開車的也是劇團演員,叫金祥,正對著鏡子檢查自己的三層假睫毛,看香香姐進來了,眼睛一眨:“呀,姐,今兒真好看。”
香香姐今天在假髮外麵圍了花絲巾,一身駝色皮草,中跟鞋,一絲不苟的妝容和配飾,活脫脫豪門貴婦。
“你香香姐啥時候不好看?”香香姐打開手提包,拿出太陽鏡戴上,“走!”
一路往北開出了收費站,從大路到小路到土路,停在一棟頗氣派的磚房外麵。院門開著,寬敞的院子裏一邊曬了秸稈,一邊停了小貨車,旁邊小黃狗沖他們汪汪叫。門口有老太太在曬太陽,金祥恭恭敬敬地去問:“仙兒在不,我們是昨天打電話的。”
老太太甚是了然地點頭,往裏指一指。他要去逗狗,被香香姐一巴掌扯回來了低聲教訓:“仙兒家的狗,你也敢動彈。”他想笑,怕挨揍,還得憋著。
金祥領著進了屋,掀開門簾子,左手邊的房門裏,中年女人笑瞇瞇地坐在炕桌後麵。
“我們來,是想求大仙給看一看——”香香姐把他往前推了一把,“這孩子最近不順,怎麼能破一破呢?”
大仙上身,一句話就把香香姐嚇壞了。
“我的老天爺,都這樣了還是險,那凶得啥樣啊?”
他聽了一大堆四字短語,聽得雲山霧罩。大仙離開後將破解之法留下,托中年女人交給他們:放生一千條生命,從今天起每個午夜燒一道靈符,一共燒十二道——全部可代勞,免費,僅收給大仙上供善款四百五十元。
他想了想,誠懇地跟女人打商量:“我一次能放生幾個億,少收點行嗎?”
女人沒懂,香香姐懂了,狠狠擰他腰眼子。
三個人拜別大仙往回趕,金祥跟香香姐倆一個問愛情一個問事業,每個人都上供兩百。他比別人還多了十二道靈符,折一起厚厚的一迭,褲兜差點塞不下。
“美美你這錢花得不冤,你今年太不順了,揍一回還沒好利索呢,差點兒讓殺人犯給整死了,命大沒死讓人救了,還給關五天。”不但關五天,還罰了一千塊,關藏給他交的。
“誰不說是的,人就問他男的為啥穿裙子,他那暴脾氣就把辦案的給罵了!”香香姐氣不打一處來,“穿警服的是隨便罵的?你當是野萍呢!”
他還不樂意,眼睛一翻:“那不行,我穿裙子又不犯法!”
“你穿裙子不犯法,你罵員警可犯法!”
出來後被香香姐領到飯店吃火鍋去晦氣,收到阿芬她們給包的紅包,感謝他釣上了殺人犯,小姐們終於能正常開工了。進宿舍之前點了個火盆,讓他跨完把衣服換下來燒了,又到附近澡堂子泡了個澡,才算完事。
“美美過得比咱劇團演的還精彩,你那對像是真猛啊,殺人犯都給打沒半條命!這得多稀罕你啊?”金祥羨慕地說,“有錢,長得也好,還在大學當老師——媽呀,大學老師得多有文化!真女人都找不著這樣的!”關藏去接他,一起吃了頓飯,簡直讓團員開了眼了。
“吃飯那優雅,自己都不吃幾口,就給你夾。”
“他不愛吃。”他淡淡地說,“不愛吃熱乎的。”住一起的時候天天看關藏吃涼的,不愛吃飯,沙拉,雞肉魚肉牛肉,通通放涼了吃,跟減肥似的。
金祥自顧自地感歎:“你說我這愛情運咋就這麼差呢,碰上個王八犢子胡雞\/巴撩騷兒,不給我個名分,瞎了我這片心意!”跟香香姐嘚吧起男朋友來,一邊開車一邊抹眼淚。
他胡亂地聽著,靠著車窗昏昏欲睡。做了噩夢。
夢見從坑底拚命地往上爬,坡太陡了,爬啊爬啊好不容易到了半路,跐溜一下又滑下來。他再次往上爬,那坡好像會動似的讓他爬不上去,很多人站在上邊默默地望著他。父母,姐姐,同學,還有那張他忘不掉的臉。他喊:“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