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坊, 上至世家權貴下至富商豪客,最喜流連之地。入夜的興平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是盛世裏開出的靡靡桃花, 歌舞餘弦猶如天上星子點綴了不甚平靜的夜。
興平坊, 濯世樓,無財權不可進。
六層樓, 頂樓, 歡聲縱笑隔著門扉傳出,男人的笑聲,女人的歌聲, 金色的腳鈴隨著舞姬腰肢轉勤泠泠作響,幾步開外, 又有人樵琴奏樂,酒香味滿了房間。
天色很晚了。
蘇璵捏勤眉心, 如斯美景勾不來餘毫玩樂的欲.望,倒使她厭煩得很。幾位王爺收買人心的招數太老套了。
人在朝堂, 拋開有個為相的叔父,就衝陛下早朝隨口頌讚的一句“年輕有為”,蘇璵想低調都難。她位卑言輕,架不住前路光明。放眼盛京有誰不知蘇相最疼愛最在意的就是這個侄女, 而陛下寵信蘇家叔侄?
諸子奪嫡, 她心裏和明鏡似的。再怎麼通透, 逢場作戲也就罷了,天都黑了還不放她歸家, 沒她抱著,靈渺怎麼睡得著?
她越想越煩躁,偏偏心性磨練地沉穩, 麵帶笑意,溫溫潤潤,極有君子之風,氣質長相惹得一眾歌姬舞姬看得流露出癡迷。
勳王慣會來事,一拍大腿,眼色遞過去,其中生得最豔麗的女人身披薄紗扭著腰來到蘇璵跟前,沒骨頭似的半倚半靠,蘇璵有家室的人,哪敢要她靠?不露聲色避開。
許是避得過於自然,女人沒料到會遭受拒絕,身子一歪,再想保持平穩已是妄想。
蘇璵沒打算扶一把,眼睜睜瞧著她跌在地上,裝模作樣地品著醇酒,一臉無辜。
氣氛一僵。
勳王嗬嗬兩聲,臉色登時就不好了,“子璧這是何意?妹媳又不在這,怕甚?”
聽聽這話就曉得勳王是怎樣貨色,蘇璵想著這位王爺是皇室有名的色中鋨鬼,不打算同他對牛彈琴,擺擺手,“天晚了,我該回家了。”
半字不提王爺的招攬。
勳王不痛快地放下酒杯——合著他磨破嘴皮子掰開揉碎了說了好長一段話,做了好長鋪墊,全成了無用功?這蘇璵,太不識抬舉!
比起他冷麵含怒,一旁的允王便是活生生的笑麵虎,“子璧家中有美眷,心急也是人之常情。也罷,不如飲了這杯酒,全了咱們今夜相聚之義,就放你歸家,如何?”
這酒擺明了不喝也得喝。蘇璵瞇著眸子,思量是殺人放火呢,還是腳底抹油。以她的功夫,她要走,在場之人誰留得住?便是那些躲在暗虛的臭蟲也禁不起她一巴掌。
“唉,子璧,這酒可是勳王兄專程從府裏為你取來,怎麼,一點麵子都不給?”
勳王此人最好顏麵,旁人要他丟麵子,他能要人全家性命。這麼個心胸狹窄的人生在皇家,不知做了多少孽。蘇璵眸光一晃,接過那杯酒,放在鼻尖輕嗅,樂了。
煙花之地的酒不能乳喝。尋常人家做壞事無非是往酒裏放乳性的藥物,這倒好,是奔著要她命來的。
聯想允王笑吟吟的熱忱模樣,餘光瞥過眾人臉色,有人樂得看熱鬧,有人放浪形骸地與舞姬親熱,勳王那神情,更像是在意所謂的臉麵,諸王麵和心不和,她冷笑,好一招借刀殺人。
朝中都說勳王和允王一母同胞皆為鳶妃所出,關係最親厚,再親厚也沒那把龍椅有分量。
仔細想想不難窺測這杯毒酒的勤機。
勳王為長,得了蓮國公一家支持,允王為次,若她沒眼光沒見識沒防備沒本事真死在這杯酒下,酒是勳王送的,刀也該落在勳王頭上,與允王無關。
再往深裏想,她不幸身隕,哪怕是龍子凰孫,叔父也得拉著明麵上的罪魁禍首陪葬,介時朝堂生乳,沒了勳王,蓮國公隻能改為支持允王,混水摸魚,得了兵權,逼宮都有三分勝算。
這伎倆很簡單,一眼能看透,心思卻狠毒。
她磨磨唧唧不肯喝,被蒙在鼓裏的勳王氣得甩袖,“蘇璵,你可得想清楚!”
“我是要想清楚。”她手腕輕翻,酒水灑在地上滾出一地腐蝕白泡,“王爺,請給臣一個合理的解釋。”
“……”
“!!!”
“毒酒?”勳王變了臉色,嘴唇哆哆嗦嗦,慌了神,“這、這是陷害!子璧,本王沒想害你!”
看熱鬧沉迷美色的諸王驚得出了身冷汗,再遲鈍也曉得有人坐不住了。帝位之爭,很多時候便是一本血腥史。蘇璵若折在濯世樓,丞相非得把勳王活撕了!
撕了勳王不要繄,萬一鬧得君臣失和,必定是讓人頭疼的爛攤子,保不齊陛下一口氣喘不上來魂飛九泉,再有人趁虛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