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驚
第12章
而我的心中也倏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這念頭實在匪夷所思,將我自己著實駭了一跳,見蕭獨彎腰將抹額拾起係好,做回席位上,才強迫自己將目光移開。我在想什麼呢?竟然懷疑這毛頭小子。
皮布難道就一定是抹額?自然不是。
我再次巡視四周,春祭時,人們多習慣使用獸皮製品,皮布在各類飾物中都不少見,在場的不少人身上都係了質地優劣不一的皮質腰帶,也大多都喝過了酒,實在無從分辨出那神秘人,隻好作罷,打算宴會後派人暗中調查一番。
宴會結束後,皇宮貴族們便夜宿春旭宮,我亦不例外。
我急著察看白延之交給我的那封密信,以身子不適為由,拒絕了與蕭瀾一眾人登上殿頂賞月的活動,被春旭宮幾個宮人「送」進了前殿後的寢宮院庭內。
進了房裏,我藏在屏風之後,將那封密信在油燈上小心灼烤,看清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後,我立時將密信燒毀,推開窗,打算將灰塵散到窗外,卻在縫隙間窺見外麵有一抹人影閃過,心中一驚,把窗子一把推開,喝道:「什麼人?」
無人應聲。窗外是一片梅林,樹影斑駁,地上宮燈燭焰幽幽,光線隨飄灑的花瓣落到庭後平靜結冰的湖麵上,好似一簇簇在空中漂浮的鬼火,淒豔而可怖。
春寒料峭,沁透了我身上厚厚的狐裘,我的背後驀然升起一絲寒意來,「鬼」這個詞猝不及防地從我心底蹦了出來。
我是怕鬼的。我手上沾滿了我幾個異母兄弟的鮮血,自登上皇位後就疑神疑鬼,時有夢見他們拎著被斬下的頭顱,又或者抓著三尺白綾,端著鮮紅的鴆酒,圓睜著憤怒的雙目,來找我索命。我對此並不後悔,卻不代表我沒有恐懼。
我在春旭宮謀殺了我的二哥蕭毅,那天也是春祭。他就死在這院庭內的湖裏,帶著企圖刺殺新皇的虛假罪名,而其實我隻是不放心他曾經立下的功勳,與他那被稱為帝王之相的天生重瞳。我知他終有一天會取代我,於是先下手為強。
他溺死在湖裏的表情,那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噩夢。
我盯著湖麵,生怕有一雙手突然掙破了冰層,蕭毅從裏麵爬出來,而此時一個忽然飄過冰麵的身影將我嚇得渾身一抖,差點便關上窗子落荒而逃,另一個身影也接踵而至,我穩了穩神,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是玩冰嬉的人,不是鬼魂。
可那兩人是何人?這麼晚了在這兒玩耍?
我疑惑地從後門出去,悄悄的走近湖邊的一顆梅花樹下,借著月光看見一人滑行的姿態飄逸無骨,幾若乘風歸去,另一個高了不少的人影亦步亦趨的緊隨其後,好似個跟班在保護前者,時不時出手扶他一把,避免他摔倒在地。此二人看上去很是親密無間,卻不是別人,正是蕭瀾的二子蕭璟與三子蕭默。
——這對兄弟感情竟如此之好,在皇族裏也算難能可貴。
不過,不知道長大了,置身於腥風血雨裏,他們又能否一如往昔?
我如此心想著,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剛想回房,又見蕭璟身形不穩,腳下一滑,竟摔在了冰上,蕭默急忙停了下來,跪下替他解去鞋下冰刀,又握著他的腳踝揉按,絲毫不覺像哥哥這般卑躬屈膝有何不妥,蕭璟倒笑盈盈地將另一隻腳順勢搭在弟弟肩上,好似他真的是個奴才。蕭默替蕭璟揉完了腳還不算,又將人攔腰抱起,踉踉蹌蹌的一步一滑的往回走,走到湖邊也不敢撒手。
這對兄弟,關係似乎並不怎麼樣。
我暗笑,當哥哥的這樣欺負胞生弟弟,弟弟也不敢吱聲,想來是因蕭璟比較優秀的關係。便在此時,我卻聽見一串細微的聲響順風飄了過來。那聲響斷續而輕微,好似低低啜泣,貓兒輕鳴,夾雜著一絲絲膩人而粘稠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