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一個外室庶子,身份低微、處境尷尬,誰會真心待他?這個家族能接納他、給他一席之地立足已屬不易。正因為如此,他才過於看重親情,就想以自己的真心換來別人的誠意。連亙對連家子孫一世同仁,對他並沒有格外看重,這也足以讓他感激。連軒對他好,跟他更親近、更知心,這就足以讓他銘記此生了。
沈榮華扯出自己的手,輕聲問:“你四叔去了幾年了?”
“八年了。”連成駿凝望窗外烏藍的天空,沉默良久,才幽幽開口,“四嬸難產、一屍兩命的消息傳到邊關,四叔悲痛壓抑。這時,北狄一股殘兵來襲,四叔隻帶了十幾名親兵應戰。北狄殘兵被擊退,他的親兵全部犧牲,他斷了左臂。”
“他斷了左臂?”沈榮華瞪大眼睛看著連成駿,又重複詢問,“你四叔斷了左臂?真的是左臂嗎?他後來是不是成了獨臂神威、勇震漠北的將軍了?”
想起初霜所說的那些古怪的夢,沈榮華很驚詫,又有些迷糊了。初霜在自己的夢裏嫁給了一個上了過戰場的獨臂男子,是沒落世家的子弟,後來被封為神威將軍。可在沈榮華的前生,初霜所嫁之人並非獨臂,也被封為神威將軍。她重生之後,唯一聽說的獨臂人就是連成駿的四叔連軒,還死了八年了,真是亂了。
連成駿搖頭苦笑,說:“我四叔確實斷了左臂,但沒有成為獨臂神威、勇震漠北的將軍。他斷掉手臂兩個月,傷還沒養好,就又回到了邊關,死於一次與北狄主力軍的征戰。說他戰死了,我一直不信,因為直到最後也沒找到他的屍首。”
“沒準他還活著呢,隻是……”沈榮華想安慰連成駿,又感覺自己這句話說得蒼白無力。若一個人失蹤八年都沒音信,說他活著,隻不過是想給思念他的親人最後一點希望,“這些天,我經常想也許我娘和晨哥兒都活著呢,隻是……”
“榮華,別哭。”連成駿輕輕握住沈榮華的手,低聲說:“你一哭,他們就能聽到,就會惦記你,就不安心了。這些年,我每年陪我四叔說幾次話,從來不哭。”
“我不哭、不哭。”沈榮華靠在連成駿肩膀上,咬唇哽咽,一會兒又掄起拳頭在連成駿後背猛捶了幾下,邊大哭邊喊叫,“我為什麼不哭?我就是要讓他們都聽到,就是要讓他們惦記我。他們死了,他們安心了,留下一個爛攤子讓我收拾。我要提防活著的人,要顧忌死了的人,還要保全自己。我要替他們報仇、要替他們討公道,天天煎心,還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每一天都過得艱難嗎?嗚嗚……”
“榮華,你聽我說,聽我說。”連成駿甩掉自己眼角的淚水,把沈榮華緊緊抱在懷裏,“我會幫你、會照顧你,有我在一日,你什麼事都不會擔心,明白嗎?”
“明白,我明白,我記住你的話了,你也要記住,不能食言。”沈榮華哭夠了,從連成駿懷裏掙脫出來,尋思片刻,問:“你對我這麼好,想分我多少銀子?”
同命相憐的人有共同的感傷和懷念,在一起最容易牽動情絲。連成駿見沈榮華摘下堅強的麵具,在他麵前失聲痛哭,也想陪她痛痛快快哭一場。可她一句大煞風景的話讓連成駿再也沒有半點想哭的意思了,那張臉直接變得哭笑不得了。
“我一文銀子也不分你的,把我的銀子都給你,好不好?”
“好,你一定要說話算數。”
“我發誓都行。”連成駿見沈榮華喜笑顏開,輕歎問:“你不哭了?”
“有銀子誰還哭呀?”
連成駿鬱悶了,擰著眉頭,靠坐在軟榻上閉目苦笑。沈榮華掩嘴一笑,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借著皎潔的月光,默默數著他衣服上的紋路。
在彼此沉默中,靜謐的夜色悄然溜走,隻留下淡淡的用心傾談的印跡。
東方泛白,沈榮華才回臥房休息,她計劃睡到午時,起床之後,在莊子裏散步、劃船、賞花、踏青,玩上半個時辰,胃口大開時,再痛痛快快吃上一頓。
她的計劃泡湯了,大清早,水姨娘就派人來傳話,說林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