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大夫對媽媽說:“樓下女病房空出一個床位,我們把她轉到那裏去——”
媽媽連聲感謝:“謝謝,謝謝,是該換到女病房去,我們丁乙還是個沒結過婚的——女孩子——連男朋友都沒有——住這裏不方便——”
她連忙製止:“媽媽——你說這些幹什麼?”
“我這不順便說兩句嗎?又沒撒謊——”
滿大夫跟幾個護士一起,抓著她身下的床單,來了個幹坤大挪移,把她連人帶床單一起移到了推來的病床上,開始實施戰略大轉移。
病房裏的人議論紛紛:
“她這是上哪去啊?”
“又要勤手衍?沒割幹凈?”
“哪裏呀,人家是換到小病房去了,這個病房住這麼多人,吵死人。”
“怎麼她能換,我們不能換呢?”
“人家有後門嘛——”
她感到很不自在,她最不愛開後門,最怕別人在背後指指戳戳,更怕給滿大夫帶來麻煩,於是懇求說:“我就住這間病房吧——”
滿大夫充耳不聞,徑直把她推進電梯,下了幾層,又推出電梯,推到走廊盡頭的一個病房裏。
新換的病房是個小間,隻兩張病床,另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床邊圍了大大小小好幾個家屬,從穿著打扮來看,可能是鄉下來的。
滿大夫交待那一大家人說:“你們待這裏可以,但不許吵鬧。”
那群人都畢恭畢敬地下保證:“不會的,不會的,我們不會吵鬧的。”
等幾個醫護人員都走了之後,她問媽媽:“是你要求換病房的?”
“我就順便提了一下,沒做指望——”
“你什麼時候提的?我怎麼不知道?”
“他們剛把你推到那個病房的時候提的,那時你還沒醒過來——”
“你對——滿大夫提的?”
“嗯,他這個人挺怪的,你跟他說話,他像沒聽見一樣,答都不答理你。但是過一會,他又給你把事辦好了——”
她心裏甜甜的,覺得滿大夫對她還是比較另眼相待的。
媽媽看了看那一幫鄉下人:“唉,換了白換,這裏也好不了多少,這還不是男的女的一大屋?”
“你別再向滿大夫提要求了,人家也不容易——”
“我知道。”
病房裏一直很熱鬧,她自己這邊有好幾撥人來探視,爸爸中午送飯來,想換媽媽回去休息,但媽媽不肯,說爸爸照顧女兒不方便,於是兩個人都留在醫院。她同寢室的人也來看她,還有幾個一起修課的人也來看了她。
另一個病人床前更熱鬧,那些家屬沒地方去,都守在病房裏,竄來竄去,嘰嘰喳喳,搞得她幾乎一夜沒睡覺。
第二天查房的時候,隻有滿大夫一人前來,那群實習醫生沒了蹤影。
滿大夫進來的時候,病房裏那群人都沒注意到,一個個高聲大嗓的,兩個小一點的孩子大概是鋨了,正在哭哭啼啼扯皮。
滿大夫走過去,狠狠教訓了那夥人幾句,但說的是一種她聽不太懂的方言,她不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隻從他的語調以及那夥人的臉色猜出他是在教訓他們。
他訓完了話,掏出幾張票子給那個男人,兩人推來讓去了幾把,那個男人收下錢,帶著幾個孩子離開病房,大概是到外麵去買早點吃。
病房裏一下變得猖雀無聲,滿大夫查完房,對她抱歉說:“昨晚沒睡好吧?”
她撒謊說:“睡得挺好的,挺好的。”
“沒辦法,最近床位很繄張——”
“知道,知道,給您添麻煩了——”
“鄉下人,吵是吵點,但人都是很好的人——”
“不吵,不吵,一點也不吵,我喜歡熱鬧——”
他的視線像探照燈光柱一樣從濃眉下射到她臉上,仿佛在核實她撒沒撒謊。
她很坦誠地迎接他的目光。自從她說了“喜歡熱鬧”之後,她就真的喜歡上熱鬧了,因為她感覺那群人跟他關係不一般,不是他的親戚,就是他的朋友,她是愛屋及烏,喜歡上他們了,因此她的眼神誠實可愛,童叟無欺。
在兩人視線的火力對抗戰中,他敗下陣去,率先滅了探照燈,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