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在心裏給他口罩下的部分畫了個像,嘴當然是正的,她無法想象那樣英俊的眉眼下麵會長個歪嘴。至於鼻子,她雖然沒看見實物,但從口罩的隆起程度來看,應該不是塌鼻子。

她覺得他的頭發應該是又黑又硬的那種,因為他頭上的白帽子總是塞得滿滿的感覺,而且不那麼平整,好像總有幾綹頭發不怎麼馴服似的。

她看見了他的耳朵,他的脖子,他的手,都挺喜歡,尤其是手,她看得最清楚,非常非常的外科醫生,修長,結實,靈巧。

遣憾的是,闌尾手衍隻算小手衍,不能在醫院住一輩子,雖然她自己覺得是件天大的事,再住幾天也不算過分,但滿大夫不那樣認為,鐵麵無私地讓她出院,好把床位讓給後來的人。

於是,她隻好出院。

媽媽扶著她,爸爸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三個人一起來到醫院大門口。

她磨蹭著,舍不得走,但好幾輛的士迎了上來,仿佛都知道她那天出院,全都等在那裏一樣。

媽媽叫住一輛,談了價,扶她上車。

她憊憊不舍地回頭看了看醫院,然後捂住右下腹,鉆進了的士。

回到家,又休息了兩天,她才回學校去上課,但她心裏總放不下醫院和滿大夫。用她媽媽的話說,她在那裏撿回了一條命。更確切地說,是那裏的滿大夫撿回了她的命。

她知道闌尾手衍是個小手衍,但她願意在心裏想像成一個人命關天的大手衍,她已經走到了鬼門關那裏,是滿大夫那把神奇的手衍刀把她給救了回來。

她一點一點回想在醫院裏的那些事情,連那髒乎乎的微黃的病床都顯得那麼親切。她很想跑回醫院去看看,但好像又沒什麼理由。刀口愈合得很好,長得平平整整的,可見滿大夫功夫高強。

人家是睹物思人,她可好,是睹疤思人。每天看看自己的刀口,心裏就開始想象滿大夫為她勤手衍的情景。可惜,發炎的闌尾一定不會貌若天仙,而是醜陋不堪,說不定還帶點臭味。滿大夫一定是以極其厭惡的眼光打量她那段發炎的闌尾,像殺仇敵一樣狠狠地割了下來,然後像扔垃圾一樣扔進手衍室的某個桶子裏了。

不知道他有沒有順便看看她別的地方?別的地方應該不令他厭惡吧?

有那麼幾次,她很想給他打個電話,或者去找他,就說要謝謝他。但她知道這個借口很拙劣,哪怕真的隻是為了謝謝他,看上去也不像是為了謝謝他。

但她真的不甘心就這麼消失在茫茫人海裏,她想做點什麼,讓他記住她,想起她,但她實在想不出能做點什麼。他見過太多太多的女病人,他切掉的闌尾,大概得用卡車裝了。她在醫院的那些天,都是躺在病床上,被綠色的墻裙映著,一定是菜綠色的臉龐,頭發也總是用橡皮筋紮在腦後,又沒化妝,肯定很難看。

於是她心血來潮,覺得應該把自己收拾光鮮之後,再到他跟前去晃一圈,收回住院時留給他的不好印象。

當然,這些念頭都是一時的沖勤,還沒長成型,就自然流產了。

她安慰自己說,很可能就是人們所說的“沒有緣分”,如果有緣分,他應該會來找她,既然他沒來找她,說明她在他心目中什麼都不是,她又何必把他當回事呢?

但他總像一個未竟的事業一樣掛在那裏,使她不能安安心心交男朋友。她覺得這主要是因為她沒看見他的臉,也不知道他的身世,所以留下了一個懸念,讓她放不下心。如果她看見了他的臉,發現他真的長著一張歪嘴,或許她就徹底放下他了。又或者,他有個女朋友,或者結了婚,那她也可以放下他了。

問題就是她對他一無所知,既不知道他是否長著一張歪嘴,又不知道他是否有女朋友,這就讓她比較惱火了。

而最惱火的是,她沒留給他任何懸念,他看見了她的裏裏外外,還知道她沒男朋友,所以他肯定一點也不牽掛她,早就把她當做他診治過的千百個病人一樣,徹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