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抬頭,又一次和這個長著亂蓬蓬頭髮的叔叔四目交接。
「走吧。」方永年笑了。
這丫頭,一個包子下去,臉上表情才終於生動了起來,哭紅的眼睛滴溜溜的,再也沒有剛剛一臉嚴肅戒備的樣子。
能用吃搞定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
食堂裏的豆腐包子已經賣完了,方永年給陸一心買了一碗豆漿兩根油條。
陸一心先在豆漿裏加了兩大勺白糖,然後把油條浸進豆漿裏,直到油條上沾滿了豆漿,才拿起來咬了一口。
和方永年一模一樣的吃法。
方永年又笑了,生平第一次有了喂養寵物後的滿足感。
剛炸好的油條金黃酥脆,熱氣騰騰的豆漿溫暖了陸一心從淩晨開始就亂七八糟的心,她眯了眯眼,終於覺得坐在對麵的這位陌生的叔叔,是個可以嚐試接近的人——因爲他每次給她的東西都很好吃,豆腐包子,還有油條豆漿。
「我外婆回家是因爲想我外公了。」她咽下了嘴裏的豆漿,開口說的話沒頭沒腦的。
方永年正在回想早上理的那些數據報告有沒有遺漏的,聽到陸一心突然開口,反應遲鈍的慢吞吞的嗯了一聲。
「她不是老年癡呆,她隻是想我外公了。」開過一次口,後麵的話就變得簡單了。
方永年愣住。
小姑娘在辯駁。
十歲的孩子,已經能夠清楚的知道,癡呆是一個貶義詞,她在向一個陌生人解釋,自己的外婆淩晨出走的原因。
甜豆漿霧氣裊裊,小姑娘說完了兩句話,抿緊了嘴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緊的盯著他。
她想要的,可能也不過隻是他剛才心不在焉的一聲嗯而已。
「那不是癡呆。」他突然有了解釋的心思,「那是一種病,因爲神經細胞損失導致的不可逆的、退行性腦疾病。」
陸一心呆呆的。
方永年下巴比了比豆漿,示意陸一心繼續吃。
陸一心很乖的喝了一口豆漿,咽下去之後又有了新問題:「那……吃了藥能好麽?」
那一段短短的解釋,她隻聽懂了病這個字,比癡呆這詞舒服,聽起來好像更有希望。
方永年沉默了一瞬。
「目前沒有藥能治好這種病。」十歲,是一個已經可以和她說真話的年齡,十歲的孩子,應該要學會理解希望和現實的距離。
陸一心垂下眼簾,把油條在豆漿裏攪拌了半天,抬頭,有些不服氣有些氣憤:「我爸爸是研究藥的,他一定能救我外婆!」
方永年摘下眼鏡,手指在眼鏡框上來回。
「治這種病的藥總有一天可以研製成功。」他沒有正麵回答陸一心的問題,因爲他沒辦法向一個十歲的孩子解釋研究藥品的漫長周期和複雜過程。
陸一心卻笑了。
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還是有些紅腫的眼睛,用十歲的邏輯快速的下了結論:「所以我外婆也總有一天會好的。」
方永年不再說話。
陸一心卻像是得到了大人們的寶貴承諾,滿腹心事瞬間有了轉移的方向。
「你和我爸爸一樣,是研究藥的麽?」
「我可以叫你叔叔麽?」
「你叫什麽呀?」
「我以後可以經常來找你玩麽?」
「我還能再吃一根油條麽?」
……
那一年,是方永年和陸一心第一次見麵。
那一年,是很多很多事情的開端。
那一年,是這個名叫方永年的年輕人,生命轉折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