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子。不過是一句謊言,她卻失卻了氣力。她原以為自己連恨都消磨殆盡了,兩年來的天涯相隔,他輕輕一句謊言,就令她全無還手之力。她這樣沒出息,在他麵前,她就這樣沒出息。她早就盡失了希望,她早就不奢望回顧了。兩滴眼淚落下來,無聲滴在被上。他說:“素素,你不要哭。”隻要她不哭,他什麼都願意去做,他隻要她不哭。她單薄的肩頭顫抖著,他將她攬入懷中,吻著她的淚,一旦擁她入懷,就再也無法抑製心裏的渴望,他要她,他要她,他要的隻是她,哪怕沒有心,有她的人也好……
天色漸明,窗簾米色的底上,淡金色的暗紋漸漸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狀。淡薄的朝賜投射過來,那淡金色的圖案便映成了明媚的橘黃,在人眼裏漸次綻放出花來。
十九
小客廳裏的窗簾,是皎潔的象牙白,繡著西番蓮圖案,密密的花與蕾,枝葉繁復。慕容夫人坐在那裏,親自封著紅包利市,預備孫輩們拜年。素素走進來,輕聲說:“母親,新年好。”慕容夫人抬頭見是她,滿臉是笑,“唉,好孩子,新年好。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老三還沒起來吧?”
素素麵上微微一紅,說:“是。”慕容夫人道:“你還是起得這樣早,他們都沒起來呢。你父親那裏有一幫客人,你不用過去了。上樓去瞧瞧老三,他要是醒了,叫他下來一塊吃早餐吧。”
素素隻得折回房間去。慕容清嶧翻了個身,見她進來,那神色倒似鬆了口氣。她不知該說什麼好,隻得靜靜坐下。他在床上捱了片刻,終究是不自在。望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平淡,什麼也看不出來,於是問:“母親起來了?”
她說:“起來了。”於是他說:“那我也起來,免得父親問起來,又說我懶。”她低著頭,手裏的手絹細密的繡花邊,像是一條凸起的傷痕,硬生生硌著指尖。他從浴室裏出來,見她仍是一勤不勤坐在那裏,忍不住叫了一聲“素素”,倒使她受了驚嚇似的,抬起倉皇的眼瞧著他。他欲語又止,終究隻是說:“我——我先下去給父親拜年。”
初一來拜年的親友甚眾,素素幫著慕容夫人款客,周旋在女客中間。正是忙碌,忽聽維儀笑了一聲,慕容夫人低聲問:“這孩子,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麼不老成,無端端地傻笑什麼?”維儀輕聲說:“我怎麼是傻笑?我隻是瞧著三哥有趣,這一會兒工夫,他已經進來三趟了,每次隻是望望三嫂就走開,他難道怕三嫂飛掉不成?”
慕容夫人笑吟吟地說:“別拿你三哥來尋開心,看看你三嫂,又該不自在了。”素素早已是麵紅耳赤,借著迎客,遠遠走到門口去。正巧慕容清嶧又踱過來,一抬頭見了她,怔了一下,轉身又往回走。素素輕輕“哎”了一聲,他轉過頭來瞧著她,她低聲說:“維儀在笑話我們呢。”他聽了這一句話,不知為什麼就笑起來,眉目間仿佛春風拂過,舒展開來。
維儀遠遠瞧著他倆的情形,隻低聲對慕容夫人道:“媽,你瞧,我今年沒瞧見三哥這樣笑過。”慕容夫人輕輕籲了口氣,“這兩個冤家。”
等到了晚間,素素來向慕容夫人道:“母親,我先走了。”慕容夫人望了慕容清嶧一眼,說:“也好,鬧了一天,隻吵得我頭痛,想必你也累了,你那邊到底安靜些,早點回去歇著。”素素應了聲“是”,卻聽她又說:“老三,你也過去,明天早上再和素素一塊過來就是了。”慕容清嶧答應了一聲,轉身叫人:“開我的車子出來。”
素素靜默了片刻,才說:“我那邊諸事都不周全,隻怕萬一有公事找他,會耽擱他的時間。”那意思就很明白了,她心裏以為,依他向來的性子,說不定當場要發作。誰知慕容清嶧卻說:“大過年的會有什麼公事?我去看看,你那裏缺什麼,正好叫他們添置。”慕容夫人聽他這樣說,心裏一鬆,也道:“正是,原先這房子,就是為你們兩個成家買的,我是贊成小家庭獨立的,不過年紀大了,喜歡你們天天在眼前,所以才沒叫你們搬,倒是我的私心。你們年輕人,當然願意自由地住在外頭,反正離雙橋很近,來去也很方便。”
素素聽她的口氣,愈發起了另一層意思,她素來尊重這位婆婆,言下一片殷殷之意,她不好再說什麼。因她一貫虛境淡然,所以下麵的人未免諸事省便。她和慕容清嶧同車回去,倒將那邊的下人鬧了個手忙腳乳。慕容清嶧見房子整潔如新,布置得也很雅致。她換了衣服就下樓來,隨便選了一本書看著。他見她隻是淡淡的樣子,隻得說:“這裏倒是很安靜。”在屋子走勤看了一看,又說:“這地毯我明天叫人換一張,顏色和窗簾不配。”想了一想,說:“還是換窗簾好了。你說,是換窗簾,還是換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