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除夕
將一套《錦繡萬花穀》小心翼翼地放進停雲樓的密室裏麵之後,孔晏拿出那本無比沉重的《停雲樓書畫記》,鄭重地在新的一頁上記下了屬於他的第一筆痕跡——《錦繡萬花穀》回歸停雲樓。孔晏。
不管自己到底是誰,至少他以「孔晏」這個身份生活了二十年。
最後一筆落下,他像是完成了什麼使命一樣,甚至感覺到冥冥當中禁錮著自己的「枷鎖」一下子就解開了。
幾年後孔晏再回想起來,才明白這就叫「因果」。他欠了孔家的「因」,還了,才解了這「因果」。
將手劄放回原處,他關上密室的門後走出停雲樓,站在牌匾下麵,覺得空氣都變得清新了。望著庭院中鬱鬱蔥蔥的花木,冬日裏依舊蒼青的鬆柏和古舊典雅的庭院,他有些釋然地想,即使自己是個不知道從何處來的「人」,借了孔家後代這個身份活了這麼多年,那他如今也算幸不辱命,沒有辜負這個家族。
我依然是孔晏,但也再不是原來那個孔晏了。
放了寒假,距離除夕就更近了。施辰在離開南陵回京城前,又邀請孔晏去他家過年。如果是往年,孔晏可能會同意,畢竟一個人過年實在是過於冷清。但今年不一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
近除夕的時候,孔晏從家裏的倉庫裏麵翻出了兩個半舊的大紅燈籠,搭著梯子掛到了門口,瞬間就添上了幾分過年的氣息。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想了想,又找了一大張紅紙出來,裁剪成長條形,拿著毛筆寫了一副春聯,貼在大門的兩邊,這才滿意。
巷子裏麵已經少有人住了。雖然一個四合院估價就上億,但房子太老,水電網絡都不那麼方便,以前住在這裏的人家中都是頗有底蘊,於是移民出國的已經沒有再回來,而搬去別墅新房的人家也不會回來過年。所以整個引鳳巷看起來,也就孔晏家裏亮著燈火,門口還貼了春聯,有點人氣。
花了一天採購了年貨,又花了一整天在家裏做了個大掃除,孔晏搭著梯子把每一根樑柱上的灰塵都仔細撣幹淨,又拿著毛巾把桌椅都擦了個遍,那些名貴木料做成的家具隔了上百年,依然散發出陣陣的清香。
最後看著窗明幾淨的房間,簡直賞心悅目!
到了除夕夜,孔晏坐在房間裏開著電視看春晚,擔心聽不見敲門聲,還特地把電視的聲音調得很小。他聽著遠遠傳來的鞭炮聲與煙火炸開的聲音,覺得人世的熱鬧便是如此,喧囂溫暖,卻也讓孤獨的人更加孤獨。
所以,我等的那個人,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他有些心浮氣躁地泡了一壺茶,拿著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心裏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期望落空,坐立難安地,簡直跟身上爬了螞蟻一樣。一邊還漫無邊際地想,如果蒼黎沒有過來,自己是三天不理他呢,還是七天不理他呢?要不直接絕交?不行,有點太狠了……
不過好在,對方從沒有讓他失望。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孔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差一點把桌子上的茶壺掀翻。之後又坐了回去,擔心自己聽錯了。過了大概十秒,那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像是落在耳朵裏的鼓聲一樣清晰。
他這次確定自己肯定沒有聽錯,快步往院子的大門跑去,跨過門檻的時候,兩腳一絆還差點摔倒。
站在門後,孔晏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深吸了一口冬夜凍人的冷空氣,才將雙手搭在了門把上,一個用力,便把門慢慢打開了。同時,那個站在門前的男人,便帶著滿身的寒氣與暖人心脾的笑容,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門縫逐漸擴大,孔晏也將麵前的男人看了個完全。他眉毛上都結著薄薄的霜,似乎在室外很久了,身上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腳上踩著雙鹿皮靴子,站在那裏就像櫥窗畫報上麵的男模。孔晏覺得,自己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能夠把衣服穿得比他還好看。
「晏晏,新年好呀!」蒼黎隨意又輕鬆地站在門口,聲音輕快。見孔晏又傻傻地看著自己,拍了拍他頭上的白毛毛,然後直接越過了他往裏麵走。走了幾步,速度就漸漸慢了下來。整個院子裏淒清安靜,除了叫囂的寒風聲,連多餘的聲音都沒有,似乎隻有門口通紅的燈籠和筆走遊龍的春聯顯出了一點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