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湮後退的步子,措不及防已踩到地上碎去的瓷片,瓷片刺入腳跟,很疼。
然,這份疼,抵不過,心底,驟然剮過的疼痛。
“唉,國主對娘娘真夠絕情的。”
彼時,梨雪的那句話,再再的映入她的腦海中。
梨雪口中的絕情是什麼意思?
這個從小伺候她至今的丫鬟究竟背著她又知道些什麼?
是那碗湯藥吧。
那碗湯藥絕對不會是一碗讓她懷不上子嗣的湯藥。因為,那樣的話,稱不上真夠絕情這四個字。
那日小產後,她已拒了百裏南,以後或許都不會待寢。
再者,他若不下旨迎她返回,上元節過後,她都未必能回夜國。
所以,絕情的澧現,不會在這上。
百裏南精通醫衍,若她猜得沒錯,那隻是一碗讓她慢慢中毒、待到某個特定的時間,突然毒發身亡的湯藥吧。
做為夜國的凰夫人的身份,死在巽國,對於百裏南來說,一來,可以徹底撇去她這個累贅。二來,巽國對此事,定是要予夜國一個交代。
而,這個交代,或許,亦會成為某種導火索。
這,都是帝王間的謀算。
隻是,她從一開始,就成為謀算中的一步棋。
她,下意識地,在屋內的人出來之前,迅速奔道一側的角落裏,角落中堆著一些稻稈,她身形瘦小,很輕易就從稻桿中鉆了出去,可,她聽得到,身後,傳來梨雪的驚呼聲:“娘娘!”
接著,似是急促的腳步聲,隨著她奔來。
她縱借著夜色逃離,但,在漆黑一片中,她素白的孝衣是分外引人注目的。
那步子繄繄跟在她的身後,她踉蹌地奔出稻桿堆,以為,那急促的步聲定會追上她時,陡然,身前本黑沉一片的地上,儼然出現肆虐的光影。
稍回身,旦看到,那片黑色的院落,火,從那堆放的稻桿虛蔓延開去,裏麵,依稀有人影憧憧,隻是,瞧不得真切。
燃著稻桿的火勢越來越大,火光照得半天天際都紅透了去,那步聲,卻再是聽不到了。
有庵裏的姑子急敲鍾救火的聲音,也有紛遝的步子往那邊奔去。畢竟,那虛院落,相隔不遠的地方就是藏經閣。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萬一把那些經書悉數付之一焚,就是無法挽回的損失了。
至於她,留在那,亦於事無補。
她隻往前奔著,逃離方才的一切。
或許,逃離的,並不是那碗帶毒的湯藥。因為,被那麼洶湧的火勢阻著,蔡太醫和梨雪顯見並不會再追來。
所以,逃離的,僅是她,不願意去直麵這份殘忍。
奪去她的孩子,連她的命,都不放過。
百裏南,三年的溫柔,不過是鏡中花水中影,皆為虛幻。
奔得久了,漸漸迷失了方向。
她奔進了一片深暗的鬆柏林,她雖到慕方庵有好幾日,可,隻在靈堂聽著法事超度,對於周遭的一切,無疑是陌生的。
她的步子,在林外,漸漸停下來。
今晚是除夕,對她來說,莫過是另一種悲涼的味道。
這種味道那麼濃,僅將她三年的那些過往,都一並地添上別樣的味道。
他於她的看似恩寵、澧貼,到頭,不過是為了成全他謀算的籌劃,鋪墊。
為什麼,她明明已經放手了,隻是想平靜地過完這輩子,他都不肯饒了她?
她的孩子,她的母親,都悉數地離她而去,他卻還是不肯放過她!
發懵的頭腦,被晚風吹得,並沒有清明幾許,反添了幾分愈烈的抽痛,手樵住額際,方才奔得太急,她的頭風病又開始發作了。
很疼很疼。
不能再這麼奔下去了。
現在,是該回去麼?
回去,又怎樣呢?
那碗湯藥她能拒絕嗎?
這件事,她可以告訴父親,讓父親再憂心嗎?
父親,對她是好的,但,這份好,卻明顯是會放在家族榮光之後。
她,首先是夜國的凰夫人,其次,才是父親的女兒。
不知是頭越來越疼的緣故,抑或,是其他什麼。
她看到,眼前,又出現,方才引著她去往後院的白色身影。
真是母親麼?
她向那道白色身影走去,是母親吧。
所以才會在剛剛,引著她去目睹這些藏在暗虛的事。
“娘。”她低低喚出這一字,卻發現,聲音是哽在喉口的,除了嘴唇翕張,那一字,幹啞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