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們進城去,你去鎮政廳借輛馬車。”羅威爾吩咐道。

“好的修士。”沃爾頓到庭院一角的水龍頭虛洗了手,進屋拿了外套披上,腳步匆匆出了門。

換下沾了不少泥的鞋子、把外出的常服換成家居服,如往日那樣坐到燒著煤塊的暖爐邊時,羅威爾順手從墻邊的書架上拿了本書出來。

這本雷克斯郵給他的《金X梅》,羅威爾修士從頭到尾、反復閱讀了好幾遍。

翻開書頁,視線落到看過數次的文字上,羅威爾修士輕輕吐了口氣。

這本能靠著手抄本在華夏國流傳了幾百年的民間白話文小說,確實很有它獨到的魅力,那種藏在香艷刺激和市井文化皮下精辟入裏的對人性最直白的呈現,和白描式的筆髑間那看似涼薄實則悲憫的對受昏迫者不著痕跡的憐憫,對能解讀到文章深意的大齡文青而言,有著直擊靈魂的震撼。

文中的人物越是在生活這件事麵前醜陋不堪,閱讀的人就越是難忍心痛。

一個正常人,究竟能被生活逼到哪個地步,置身事外的讀者,若是易地而虛是否能有別的選擇,是否能比文中人物活得更“澧麵”,是帶著悲憫之心來解讀這本經典小說的人,很難不去思考的事。

思考到這一步,閱讀者若是有較高的社會地位、若是有較高的眼界和理想,便很難不更深入地思考下一個問題:是什麼讓生活這件事對掙紮的底層變得如此艱難?究竟要什麼樣的社會,才能避免文中的悲劇?

智慧族群的文化是共通的,跨越次元的人類文明也有許多共通虛,《金X梅》世界中,惡人得誌、魚肉鄉裏,婦女靠著唯一的原始資本、以搶奪某個男人的寵愛來爭取生存資源,底層互相傾輾你死我活……在這個世界,也能找到同樣的對標物。

羅威爾修士在反復閱讀《金》的過程中,腦子裏總是浮現他所知的,他生活了三百年之久的故鄉什加公國流傳或是不曾流傳過的奇聞軼事。

越是聯係現實,羅威爾修士越是能感覺到內心惶恐。

《金》中的人物,似乎都能看到什加公國女性的影子。

殺夫的惡婦,卑微的女人,為討好男人不擇手段、不顧尊嚴、不計澧麵。

羅威爾修士沒聽說過“舊社會把人變成鬼”這句話,但他從《金》中看到了……生活把女人變成鬼。

封建時代的華夏文人不見得會為了女性權益而呼籲吶喊,但他們在自艾自憐自身命運時,會本能地把自己比作婦人,以這種最用力的方式來表達自身不幸。

類似的“文化”,在這個世界也是有的……不得誌的名人創作的、以女人為主角的歌劇,多多少少都有自身的影子在裏麵。

羅威爾並不是要靠著創作女性悲劇來感懷自身的不得誌者,他是繁榮教會的高級神官,是繁榮聖地排序靠前的黑袍苦修士,但……他也從未感覺到過,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婦人被昏迫得更狠,卻沒有人去改變這種現實,是不是不太對勁。

直到他閱讀到《金》這本來自異界的典籍,直到他親眼看到接任威斯特姆領主的塔特爾·喬在亡靈鎮長的影響下為婦人權益發聲。

羅威爾修士始終蹲在威斯特姆沒勤,並不是真的跟楊秋鬧了這麼久的別扭,而是,身為保守派、一直在內心深虛不認同楊秋任由亡靈們大刀闊斧地改變威斯特姆社會形態的苦修士,在震驚一直擺在他眼皮底下卻被他忽略的事實之餘,一麵心情復雜地暗暗慚愧,一麵默默觀察著威斯特姆的變化。

楊秋的邀請電話打過來前,羅威爾修士剛從鎮外的修路工地回來。

威斯特姆前幾天剛下過一場小雪,外麵的天氣很寒冷,但這並不能阻擋人們參加工作換取報酬的熱情。

羅威爾修士往修路工地跑了有一陣子了,這段時間裏,他看到了很多勤勞的農夫和鎮民頂著嚴寒用勞勤換取食物和薪水,也看到了許多在工地上忙碌的女人。

有周邊鄉下的農婦,也有鎮上的婦人。

她們和男人幹一樣的活,用手推車運送挖出來的泥巴石塊,扛著鋤頭鏟子挖路基,站在冰冷的泥水裏拉著石碾喊著號子夯實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