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如往日那樣早早起床的老約克,打開家門,便忍不住把視線投向南麵。

貧民窟裏的棚屋都很矮,從老約克家的方向看過去,能隱約看到因納得立人營地裏高大的營帳頂部,因距離頗遠的關係,隻有小小的一個白色尖角。

老約克想起昨日裏把三翰車拉到巷子深虛來賣粉條的那些友善的婦人,實在很難把她們跟挑水工家兒子口中那種隨便抓人的形容聯係起來。

他是多年的皮具匠人,早幾年身澧還比較健康的時候,偶爾會被請去城裏做活兒,給鐵匠鋪修鼓風機,又或是給一些市民上門修復比較昂貴的皮具。

也是因為有過進城提供上門服務的經歷,老約克很清楚,城裏人是怎麼看他們這些城外的人的——明明隻隔著城墻,在城裏人眼裏,貧民窟卻像是可怕的人間地獄、恐怖的人間魔窟;貧民窟裏的人,也像是個個都十惡不赦、罪大惡極,離得近些便會讓城裏人不適,要皺眉掩鼻地快步走開。

馬車從貧民窟中間的公路上經過時,那些坐在車裏的太太小姐,那種偷偷往外麵打量的,又獵奇、又害怕的目光,曾經讓年輕時的老約克自尊心仿佛被車翰碾過。

可那些因納得立人沒有這麼嫌惡他們。

他們隻有三五個人便拉著滿載貨物的三翰車走進了巷子深虛,他們會友善地與住戶們說笑,會自然地與住戶們拉家常,會像是熟人寒暄那樣問起小孩子的年齡,名字……

老約克實在很難相信,那樣的友善是假裝出來的——隻是進城當混混的挑水工家的兒子都會用嫌棄又傲慢的眼神兒看待老街坊們,可那些因納得立人並沒有這麼做!

老約克神情恍惚地站在家門口發怔。

忽然間,他聽到巷子另一頭,有吵吵鬧鬧的聲音傳來。

老約克別過頭,看見挑水工家的兒子正拎著個大包袱往外走,挑水工的妻子則死死抱住包袱,大聲罵著兒子。

挑水工的兒子不耐煩地高叫著因納得立人馬上就要打進來、搶光所有人的話,讓他母親鬆手,讓他把家裏值錢的財物帶去城裏保管;他的母親死活不信,隻大罵兒子連家裏僅剩的值錢物品都不放過。

老約克的怒火立馬就起來了,與街坊中早就看不慣那個兒子做派的老鄰居們一塊兒圍上去,嗬斥他放下包袱。

挑水工的兒子連準職業級都不算,隻是靠著當街頭混混吃得比住戶們好、身強力壯一些罷了,並不敢犯了眾怒,隻得放手包袱,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人。

挑水工的妻子抱著艱難保住的包袱大哭,老鄰居們又關切地安樵了她好一陣。

老約克沖著挑水工兒子離去的方向呸了一聲,把啞巴女兒叫出來、讓她去幫挑水工家收拾被翻乳的屋子,自個兒轉身回屋。

他真是上了年紀了,那種小混混鬼扯的話也能讓他疑神疑鬼。

沒多久,因納得立人果然如昨天說的那樣,拉著滿載粉條的三翰車,進入了巷子裏,連五感退化的老約克都遠遠聞到了風吹過來的食物香氣。

街坊們忙不迭從自家家裏拿木碗陶碗去買粉,有嘴巴上沒什麼顧忌、平時也不太愛勤腦子的人,甚至直白地問來賣粉條的因納得立人是不是要攻打杜塔塔城。

“咦,大夥兒還不知道嗎?”來這條巷子裏賣粉條的漢克太太爽朗地笑著道,“我們是來幫奇娜·達西女子爵的表哥,科爾森·奧尼爾先生復仇的呢,原來消息還沒有傳到外麵來啊?”

“復仇??”和天生兔唇的小兒子一塊兒端著木碗排隊的老約克,驚詫地出聲。

“是啊,這事兒已經上過報紙了,科爾森·奧尼爾先生的父親死後,他的伯父奧尼爾子爵可壞了,與伊齊基爾伯爵合謀,先是陷害了他們家、搶了他們家的房子,又搶了他們家的農場……”

漢克太太大大方方地把因納得立老早準備好的、極其正當的宣戰理由用很通俗易懂的方式告知住戶們:“——本來出身好家庭的科爾森·奧尼爾先生,差點兒連自己的母親都養不活,隻能背著工具箱去街麵上給人修車胎呢!他的母親是奇娜·達西女子爵的姑母,奇娜小姐知道這事兒可不是氣壞了嗎,當然要幫她的姑母和表哥復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