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夷已經半年多沒有見到趙勝,激動之意自然溢於言表,要不是礙於禮節,差點沒撲上來送給趙勝一個熊抱,跟在他身後的是個華夏裝束的胡人,深目高鼻,卻又膚色泛黃,一眼既知是個義渠戎狄。
義渠屬於西戎,是吐火羅與華夏血統的混血人種,與其西邊隔黃河相望的月氏民族同源,比匈奴、樓煩、白狄等雜混民族更加接近於印歐係東端的塞人,算是黃白過度人種,不過由於上千年與中原華夏人的接觸,文化方麵受華夏影響頗大,是第一個建城定居的草原民族,而且許多上層人士精通華夏文化和語言。
這位依喻達正是如此,字正腔圓的秦國鹹陽腔配上標準的鞠拜禮節,要是不看他的臉,誰也不會往戎狄身上去想。
馮夷待依喻達行完了禮,將他向門內一讓,忙向趙勝介紹道:“公子,這位依喻達先生是義渠屠耆侯的心腹幕賓。屠耆侯如今已隨義渠彭盧守將盧納禮北遷至河南地林胡轄地,河南地沒有義渠城池,屠耆侯隻能居於軍中,行動有所不便,所以隻能請依喻達先生代行拜見公子。”
“原來是屠耆侯幕友。趙勝失敬,先生快請坐。馮夷,你也坐。”
趙勝此前通過範雎、馮夷的密信已經知曉屠耆侯就是穆列斡,也知道在義渠王的步步緊逼之下,穆列斡的處境越來越窘迫,遣派幕僚前來也是無奈之舉。
九原邑建於遠離中原腹地的草原上,因地製宜本來就略顯簡陋,駐軍營地更是沒那麼多說道,根本沒有什麼廳室之分,趙勝連忙熱情的將依喻達讓進了屋裏坐下,馮夷欣然相隨,沒用安排便在趙勝和依喻達落座之後自顧坐在了末席下首。
趙勝見馮夷和依喻達滿身滿臉的都是塵土,心知他們這一行必然艱難無比,坐下後邊關切地向馮夷問道:“屠耆侯現在在何處,你們是如何過來的?”
“嗐,公子別提了。”
馮夷倒不是那種恃寵而驕的人,但大半年不見趙勝,卻從心裏愈發親近,特別是當著依喻達的麵更是如此,微皺著眉大咧咧地擺了擺手才道,
“自從公子在高闕大敗匈奴,義渠王便將彭盧數萬兵馬北推到了朔方,‘借’林胡首領的地盤防我大趙。彭盧守將盧納禮奉義渠王之命監視屠耆侯,明請暗迫將屠耆侯‘請’到了臨沃,由盧納禮親率萬騎‘保護’屠耆侯,大軍已推至大河南岸,要不是生怕大趙疑心他們有不軌之心,幾乎快要與九原隔河對峙了。
唉,屠耆侯如今被困在軍中,左左右右總是不下上千的監視軍馬,別說屠耆侯行動不便,就是小人內外交通也比原先在彭盧時困難了許多,要不是因為盧納禮手下的卡莫千長之父是屠耆侯當年的老部下,對屠耆侯忠心耿耿,暗中對我們施予援手,小人和依喻達先生隻怕連出都出不來,而且即便如此也隻能夜裏行動,與公子見上一麵就得趕緊回去,以免露出馬腳。”
“呃……”
依喻達聽到這裏臉上微微一熱,雖然火把光芒之下難見其臉色變化,但神情有異還是藏不住的,待馮夷說完,他連忙接道,
“是這樣,公子,義渠王狂妄無知,重用奸佞,又不知敵友與秦國結盟,以為秦國強盛而不知趙國天威。其實我義渠之士皆已其為不齒,隻可惜正義之謀無以伸張,實為無奈。盧納禮雖是義渠王心腹,對我家主明敬暗防,實為仇寇,但其以義渠之眾冒犯趙國天威,終究是我義渠之過。屠耆侯特命小人向公子致歉。”
“嗬嗬嗬,屠耆侯客氣了。”
摘這麼幹淨幹什麼?難道是怕我年輕氣盛要對義渠有所行動?這位義渠先生性子還是太直了點……趙勝頓時被依喻達文縐縐的刨白逗笑了,溫和地向他點了點頭道,
“趙勝並非不辨是非之人。還請先生代為回稟屠耆侯,桀紂為君並非****之民皆為桀紂。周武以武庚治殷商七族,若不是武庚不知其罪、不守其節,其身豈不可為宋衛之祖乎?”
“諾諾諾,小人一定據實回稟屠耆侯。”
依喻達精通漢典,知道趙勝說的是當年周武滅商,商紂之子武庚不知畏懼叛周身亡,其後殷商遺民並沒有因為他的狂妄而被滅族,而是被分為了宋衛各諸侯國一直延續到如今的典故,這些話正是要借典故為穆列斡寬心,告訴他義渠王是義渠王,他穆列斡是穆列斡,趙國為了自身安危,絕不會攻伐義渠,並且還決心要幫助穆列斡脫困,使義渠從秦國控製之下擺脫出來。依喻達放下了心,連忙長身而起,叉手深深拜下。
趙勝客客氣氣地回了一禮,心中卻在暗暗琢磨義渠那邊的情況,馮夷剛才說的朔方就是現代的內蒙古黃河幾字型大拐角南岸的庫布齊沙漠,不過這個地區逐漸變成沙漠是在隋唐以後,先秦時代還是與河套地區隔黃河相望的豐茂草原,而臨沃就是現代的內蒙古達拉特旗,地處朔方東部邊緣,與九原邑隔著黃河形成對峙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