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君府作為邯鄲城內數得上號的君府,十餘人喋血府門之前,府中大管事又被下獄,不但司徒署牽涉其中,更驚動了當朝相邦與佐貳,這麼大的事情很快便在邯鄲內外傳開了,市井百姓還僅僅將其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但貴富階層卻盡皆受到了震動,於是趙正那句“宗室中人怨恨趙勝”被無限放大,許多人已經惶惶不安地嗅到了風暴的鹹腥味道,私底下不少人開始了各種渠道的暗中打探,希望能使自己免受牽連。
大家忙著各自使招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自保,沒有人會傻到當真出來說我站在誰一邊雲雲,所以至少在表麵上邯鄲城依然平靜無風。與這種平靜相對應的是趙國朝堂很快做出了反應,趙王在震怒之餘發下諭旨,命令凡以武抗繳者及相關逆法者不論貴賤一律就地正法,雖然經過成武君府門前一番交鋒之後,根本不可能再有人去學趙正,但大家心裏卻都很明白,這份諭旨說是為今後的征稅保駕護航,其實真正目的還是為了給趙奢殺人正名,防止趙正再次挑事。
趙正丟了臉卻在無意中幫了趙造的忙,也算是沒白得罪趙勝,但康午卻慘了,進了司寇署之後便被扔進了大牢,根本沒人前來提問,仿佛就是為關他而關他,誰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出獄或者被判下罪名。
不過康午往大牢裏一蹲反倒安心了,作為朝廷派往君府的管事,基本的判斷能力還是有的,他清楚自己就是個棋子兒。趙正跟趙勝這麼一鬧,他的大管事之職是別再指望了,但是隻要趙正不倒,他便不會有性命之虞,然而反過來說,就算趙正倒了,他也未必一定會丟腦袋,身為一個棄子,估計還不至於會進入朝廷裏那些大佬的法眼。
康午隻是個小人物,除了他的家人天天哭哭啼啼的來大牢外央求見他,別人隻會將他視為空氣,就連變成了蔫茄子的趙正也已經沒什麼心情再去理他,所以過不了多久他不想當空氣也隻能當空氣了。
不過空氣也有空氣的作用,至少味兒腥味兒甜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就在紛紛亂亂之後的第二天,老老實實呆在驛館中等著去趙勝那裏拜會完以後就要打道回府的魏章便得到了消息,他坐立不安地等來了心腹門客唐雎,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將聽來的話學了一遍,見唐雎一聲不吭的捋著胡子坐在那裏沉思,雖然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心裏卻安定了下來,抖了抖袍袖端端正正的坐回了尊座上。
魏章之所以會如此,完全是因為唐雎這人不是一般人物,雖然如今才三十歲露頭的年紀,卻是個有膽有識之士,到了平丘君府這幾年沒少給魏章出重要主意,特別是在年前趙勝平定李兌之亂後風波席卷天下,魏王為了牽製齊國,聯合趙國暗中支持孟嚐君回齊重任相邦以後,為了鮮明地做孟嚐君的後盾,準備將範痤代替魏章為相,進而提升芒卯地位那件事上,唐雎的建議便幫了魏章的大忙。
魏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執政者,但像所有正常人一樣,高居相位之時當然會對別人頂替他這種事深惡痛絕,雖然不敢明著鬧事,但私底下的小別扭也沒少做,因為這事兒跟魏王差點兒沒翻臉。唐雎深知其中利害,一開始便建議魏章自己退讓,隻可惜魏章實在太看重名位,到最後越來越被動,隻得再次向唐雎問計。
這次唐雎態度很明確——讓魏章向魏王認錯,而且要把自己之前明裏暗裏弄得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部告訴魏王。魏章實在沒了辦法,隻能硬著頭皮按唐雎的建議去做,結果弟兄倆促膝共坐唉聲歎氣了一番,魏王非但沒有責罰魏章,反而還掏心窩子的說自己這樣做也是沒辦法,並且為了彌補魏章的損失還再次增加了他的封邑。
魏章因禍得福,自然更是看重唐雎,這次來邯鄲送季瑤的同時被魏王安排了迫使趙國做合縱長的任務,需要帶的家臣裏頭第一個便想到了唐雎,完全將唐雎當做了第一心腹謀士。
唐雎捋須半晌,緩緩抬頭問道:
“君上的意思……平原君在趙國權位不穩?”
“權位不穩自然是肯定的。”
魏章按住性子點了點頭,雖然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目光中卻掩不住興奮,
“平原君年紀輕輕就當了趙國相邦,雖說所作所為堪稱柱臣,但宗室中比他威望高的人多得是,服眾這兩個字實在沒那麼容易做到。更何況來邯鄲之前唐先生也跟魏章說過趙國是外平內紊,千般原由皆在趙王壓不住陣腳,平原君這相邦肩上的擔子自然更重。隻是魏章沒想到宗室中竟然會有人敢明著與平原君唱反調,這……嗬嗬,這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了。”
唐雎望著魏章自以為得計的神情,眉目間不覺現出了憂色,想了片刻才問道:
“君上準備怎麼做?”
“呃……”
魏章把唐雎請來是讓他出主意的,哪曾想唐雎卻隻是一個勁兒的問,不由得一陣鬱悶,仔細考慮了考慮自己的想法是否周全後才小心翼翼的說道,
“唐先生,你看這樣如何。我們原先雖然知道平原君相邦做的不易,但終究沒有機會說出這番話來,如今經成武君這麼一鬧,趙國宗室裏的矛盾想藏也藏不住了,豈不是我們可以借用之處?明日去見平原君,你我不妨想辦法將話題引到成武君鬧事這件事上來,然後再明明暗暗的告訴平原君,我大魏支持他穩固相位……”
“替大王做主?”
唐雎聽到這裏陡然一驚,下意識的便打斷了魏章的話。魏章怎麼也沒感覺出自己的話哪裏有錯,雖然愣了一愣,但緊接著又笑道:
“唐先生這話說的,怎麼能算替大王做主?平原君是大王之婿,在趙國做相邦,大王不支持他支持誰?更何況平原君如今被掣肘,也需要別國臂助,豈不是一拍即合。咱們順著這根藤捋下去,便不愁勸不動平原君去爭合縱長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