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請辭(下)(1 / 3)

天剛剛亮,秋雨依然在淅淅瀝瀝的下,駕車的馬匹在濕滑的石板路上猛地一打滑,整個車身都跟著劇烈地晃動了起來。車廂之中的範雎正惴惴不安地思考著出了什麼事,沒有防備之下一頭磕在了後廂板上,登時生疼。

“沒事吧,家主?路太滑,閃了腳力的蹄子了。”

四處無人,靜謐一片,後廂板處“砰”的一聲響極是清晰,趕車的老諸嚇了一跳,連忙轉回頭甕聲甕氣的問了一句。這家夥都快四十歲的人了,白長了一張嘴,明知道磕著了範雎,卻連句道歉的話都不會說。

“沒事,好好趕你的車。”

要是錢富裕,誰會用這種不開竅的悶骨墩兒啊……範雎呲牙咧嘴地捂著後腦勺一陣揉,實在沒脾氣之下隻得同樣甕聲甕氣的回了一句,接著想起了什麼,忙伸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張巴掌大小,皺皺巴巴的粗絹。仔細打眼一瞧,上頭依然還是那三個歪歪扭扭,顯然是匆忙寫就的字——“速過喬”。

趙國文字“喬”、“橋”通用,所以從字麵意義上來看那就是讓他麻利兒的找一座橋,一邊在上頭走一邊觀雨景,可誰他娘的吃飽到了這種程度,大半夜冒著被巡卒抓的危險翻牆跑到一個二進院的下卿家中,戳破窗紗往屋裏扔這種狗屁不是的玩意兒……

馬車繼續向前顛簸著,沒過多久來到了大門緊閉的平原君府門前,門樓上一名護從兵士伸著頭看見範雎伸頭伸腦地從車廂中探出了頭來,忙從箭垛間盡力俯下身,兩隻手掌呈喇叭狀招在嘴前極力的壓住嗓音喊道:

“東邊偏門,留著門兒呐。馬車別進來,找個地方躲一躲。鄒大管事還沒過來,小心碰上他——”

“好好。”

範雎放下了心,抬起頭向那名兵士笑了一笑,雖然幾滴雨水接著落在了他的臉上,但還是急忙催促老諸將馬車向東邊偏門趕了過去。

……

喬端早就起了,或者說根本就沒睡,看見範雎遮頭遮臉避著人閃身進了自己的院子,連忙笑嗬嗬的迎了上去。範雎老長時間都沒看見老爺子臉上出現過這麼輕鬆的表情了,一邊隨著喬端往廳裏走,一邊急切的小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進廳再說。”

喬端依然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樣,將範雎讓進廳裏坐下才靠近了笑問道:

“這兩天範先生也沒過來,老朽又走不動遠路,外頭情形如何了?”

“外頭?嗐,別提了。”

範雎沒想到喬端將自己叫來就是為了問這些,不由得一愕才微微皺著眉道,

“外頭風聲又緊了,大司寇吳瑾這幾日總是避著我,就差攆我回去了。唉,五司諸官也就這位最會見風使陀,也難怪當初跟李兌走得那麼近還能在朝堂上混這麼久……唉,不提他了。另外虞上卿已經多日閉門不朝,連大印都掛到府門上了,說是大王未允他請辭,他就這樣走了不合君子之道,所以那天向大王上了份奏章,說什麼欲做柴禾,與汙佞共焚,還朗朗乾坤。之後幹脆連榻也不起了,就等著大王上門來抓他。”

喬端眼皮一跳,下意識地脫口問道:“絕食嗎!”

範雎哧的笑了一聲道:“人家虞上卿可沒那麼不開眼,該吃吃該喝喝,要是餓死了還怎麼當柴禾?他就是要惡心惡心大王罷了。昨天我讓人偷偷去看了一眼,好麼,白淩子把府門一遮,門口的仆役全數戴了孝,就跟辦喪事似地。而且也不光我派人去看了,我府裏那個小九是個機靈孩子,回去以後跟我說,虞上卿府門外頭遠遠近近的到處都是鬼鬼祟祟的人,還不定都是幹什麼的呢。

虞上卿這一手倒是震住不少人,頭幾天裏還有人偷偷往宜安君府跑,這兩天消停多了,聽說咱們公子安排到學宮裏的那個荀況昨天聚眾講說,說什麼‘國之患在於親而不親’,秦國興於變革,就算是宗室顯貴無功亦無賞,趙國浮沉不定壞就壞在一個‘親’字上。聽說當時有人要抓荀況,好家夥,一大群學宮子弟堵著門跟他們拚命,後來連左師公都驚動了。

還得說人家左師公厲害,當場吼了一嗓子‘大王親喻不得以言為罪’,愣是把那些也不知道是哪裏跑來搗亂的人給嚇跑了。”

喬端捋了捋胡子笑道:“嗬嗬,趙造這次算是把人都得罪苦了。”

“誰說不是。”

範雎撇了撇嘴,

“公子那份奏章往外一宣揚,誰看不出來薊城那邊造謠的事跟趙造他們有關係?再加上大王這麼一折騰,這幾天裏好多店鋪都關了門了,市井上到處都是人心惶惶。邯鄲是這個樣子,估計外頭聽說了也好不到哪裏去。聽說這幾天牛大將軍一直沒在邯鄲,喬公您說他能上哪去?”

喬端點點頭道:“嗯,軍心亂不得。聽許曆說大將軍要兩不想幫,這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明白人多得是,就看明白什麼事了。”

範雎又撇了撇嘴道,

“這次公子明顯要打趙造的臉。趙造也不含糊,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撕破臉皮了,事情已經杠到了這個程度,誰也不會讓誰的。聽說這些日子街頭上已經有人見到過外地武將的隨從,這不擺明是被趙造暗中調回來的麼,搞不好就得火拚,趙造已經不在乎別人罵他了。

大王最大的忌諱就是絕嗣的事弄成盡人皆知,可偏偏公子也不敢宣揚出去,宣揚出去那就得牽扯繼嗣的事,公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大王同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而趙造麼,要是沒這個把柄在手裏,那不就不大好控製大王了麼。所以啊,這事兒算是僵住了,就看公子下一步準備如何應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