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無君(1 / 3)

夕陽西下的時候,溫暖的平原君府主母寢居裏已經安靜了下來,忙碌了一天一夜的仆役們早已經開始輪班休息,隻有幾個當班的使女陪在季瑤身邊,服侍她用了晚膳之後已經沒有什麼可忙的了,全數圍在榻邊興趣十足的逗弄著那個以睡覺為主要任務的小小嬰兒。

那小家夥實在太小了,以至於一天時間的百分之七八十都在睡覺。要不是出生在君府,還沒出生便選好了奶娘,不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那樣兩三天之後才有奶吃,他現在恐怕除了睡覺、喝幾口水或者尿尿拉粑粑之外便沒有什麼事可做了。吃飽喝足以後沒了心思,又將兩隻粉嫩的小拳頭從繈褓中掙紮出來,護著胖嘟嘟的腮幫呼呼大睡了起來,任憑那幾個趁季瑤不注意便抽空子戳一戳他的小使女怎麼逗弄都不肯睜一睜眼,頂多也就是在睡夢裏皺皺眉頭以示抗議,卻連頭都不願意轉一轉。

“睡長睡長,我們還要長大個子呢,是不是呀?就像爹爹那樣……”

雖然分娩時折騰得不輕,但休息了一天以後,季瑤已經可以起身了,身上半蓋著錦被,用肘支著榻趴伏在小寶寶的旁邊深情的望著他。一頭烏發順下來拂在繈褓之上,接著便用手拂開了,生怕發梢紮著她的寶貝。於是在這一瞬間她淺淺的笑靨之中立刻盛滿了初為人母的奇妙光暈。

側身坐在塌沿上的喬蘅看到季瑤這副模樣,便與陪在旁邊的那幾個使女一起止不住的偷笑。喬蘅中間倒是回去休息了一會兒,但很快又趕了過來,她實在是睡不著,總是止不住的渴望看一看那個小家夥。再說爺爺私底下不是還偷偷說過一句話嗎:夫人生的是男孩,你沒事兒就過去沾沾喜氣兒。喜氣兒,那可是喜氣兒呀!雖說爺爺說的實在玄妙艱澀,喬蘅懵懵懂懂地完全想不明白其中有什麼能言明的道理,但依然不敢,也不舍得有絲毫的怠慢……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黑了下來,廳室裏點起了減半的燈燭,柔柔的光芒彌漫在四處,更顯得靜謐了。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就在當班的那兩個奶娘準備抱小家夥去休息的時候,外廳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那開門聲極是小心翼翼,仿佛生怕驚到了廳室裏的人,季瑤她們本以為是裏裏外外轉悠了八趟的趙勝回來了,誰想剛剛抬起頭向室門看去,就見馮蓉踮著腳尖一邊伸頭向裏看一邊輕輕的走了進來。

馮蓉不像季瑤和喬蘅那樣閑在,雲台署那邊一攤子的事兒,中午時分就已經離開了君府,喬蘅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過來,陡然看見她似乎滿腹的心事,忙起身迎過去輕聲問道:

“蓉兒,這麼晚了你……”

“蘅兒,夫人。嗯……你們都先出去一會兒,我有些話想跟夫人說。”

馮蓉著實有心事,沒來得及見禮便下意識的揉著衣帶支支吾吾了起來。季瑤沒有吭聲,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那幾名使女連忙乖巧的退了出去,奶娘正想上前去抱榻上的那個小家夥,誰想季瑤卻擺了擺手,於是她們也隻得跟著使女們一同斂衽退出去了。

片刻過後,內室裏除了依然在呼呼大睡的那個小東西以外隻剩下了季瑤三個人,馮蓉急忙趨步跪坐在了榻邊,粉麵上頓時一急,壓住聲音匆匆的說道:

“夫人,不好了。剛才,剛才奴婢在雲台署聽見大夫們都在傳說,傳說……”

說到這裏,馮蓉已經緊張已極,慌亂之中被唾液噎了一下,頓時咳了一聲,竟然說不下去了。她是亂軍之中都不會眨一眨眼的人,哪曾出現過這種情況?喬蘅登時被嚇了一跳,急忙追過來問道:

“蓉兒不要慌,到底怎麼了?”

“唔,唔……大夫們都在傳說,傳說大王他……”

馮蓉焦急的點了點頭,連連咽了好幾口唾沫,這才匆匆的說了起來,可還沒說幾個字,立刻掩麵嗚咽了起來,抽抽泣泣的說道,

“大王他絕嗣了!”

“啊——夫人!”

喬蘅登時驚呼了出來,驚慌失措之中急忙懼怕的掩口望向了季瑤。然而季瑤卻是滿臉的鎮定,俯下臉用手心在繈褓上輕輕拍了幾下,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問道:

“雲台署的大夫們都在傳說了麼?”

季瑤這幅鎮定的模樣更是驚到了馮蓉,她害怕地捂住了包著小家夥的繈褓,急切的說道:

“莫非,莫非夫人原先已經知道了!可,可,那豈不是要把小公孫接到宮裏去做嗣君了麼,他,他可才出生啊!夫人,夫人怎麼辦呀!”

“蓉兒!”

喬蘅忽然之間似乎想到了些什麼不確切的東西,急忙拽住了馮蓉的胳膊,就在這時季瑤微微搖了搖頭,輕笑一聲又接著慢慢的拍起了身邊熟睡之中還什麼都不懂的那個小家夥,悵然的歎了口氣道:

“我們怕是要搬家了。唉,還不知是福是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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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是福是禍,畢竟這件事不論結果如何都會引起極大的震動,雖然未必有腥風血雨,但隻要有一丁點的處理不當都會給平原君府帶來萬劫不複的下場。

就在馮蓉急匆匆的去找季瑤的同時,正準備回後宅的趙勝卻被喬端纏住了,兩人對坐的正廳之中氣氛極是壓抑。

“……那件事已經在大夫之中傳開了。伯服說徐上卿早上等消息的時候跟他說過,此事已急,大王若是應對失措,他們也顧不上公子怎麼想了,隻能在群臣之中將此事挑開以此造勢。如此雖然會將大王和公子都逼進牆角,卻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秦楚虎視眈眈,這件事越捂越會人心惶惶,倒不如當機立斷,快刀斬亂麻,固然會暫時引起混亂,但趁著趙造作亂餘波未息,各處人都還在緊張戒備之中,反倒更容易將事情平息下去。”

喬端仿佛做了虧心事一樣一直低著頭,坐在他對麵幾後的趙勝同樣在低著頭,但等喬端說到這裏卻肅然的抬起臉問道:

“藺相如和範雎他們自己怎麼不過來說?”

喬端被趙勝問地一愣,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趙勝,半晌才道:

“這種事公子以為伯服和範先生真的不怕麼?趙造之亂雖平,人心卻並非那麼容易安撫下去的。秦楚在外動兵,燕國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拿穩,按說此時應當少出些岔子為好,但公孫已誕,大王又絲毫不懂如何安撫人心,自己將退路堵死了,弄得朝中人心浮動,隨時都可能動蕩。若是不逼著公子進一步,還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