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夜雨(上)(1 / 3)

八月丙申日,會霖雨大作,溝壑皆平,山巒河穀盡皆陷於一片白茫茫的雨霧之中。武安城西二十餘裏的十八盤山脈險要處,五千餘前突的趙軍精銳依山設險,戰車為牆拒馬為寨,在狂風大雨之中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迎擊已不足百裏之外的秦國軍隊。

武安縣城四門緊閉,城頭上披甲林立,劍戟森森,到處都已是一派戰前的緊張氛圍。大戰在即,又逢即將登位的君王親臨,武安民眾群情振奮,除了婦孺老弱或主動或在朝廷強令之下提前疏散了出去,幾乎所有丁壯全數登城助戰。

未時三刻,縣衙門外早已平地三尺水,頻繁來往的馬車車輪濺得水花四射,雖然難免將近處披著蓑衣四處奔忙的差吏兵丁們撲打得全身透濕,卻也沒人有工夫停下身罵句娘了。

縣丞朱慶此刻已經臨時變身為治安大隊長,帶著全員縣衙差吏與趙勝從邯鄲帶來的護從們一起嚴守在縣衙之外,冒著雨謹慎的嚴查著每一個出入衙門的人。

朱慶不敢有絲毫懈怠,雖然被大雨澆的實在難受,隻得自己顧自己的躲在屋簷下避雨,但隻要院外有一絲聲息,都會帶著人急忙迎出去看一看情況,若是當真有人要進衙,自然免不了嚴厲盤查一番,若是沒人的話,便連忙抹一把臉再次躲回簷下,卻連門房的屋門都不敢進的。

縣丞在一縣之中已經是二把手了,但朱慶此時哪敢有半分的官架子。這倒不是他如何的不拘身份,而是就算他官架子再大,隻要想到此時正在北邊兩進院門後頭的正廳裏與諸多軍中大員緊急密會的準君王,便實在感覺不到自己是個官兒了。

趙勝是在正午時分到達的武安,沒有做絲毫休憩便與從邯鄲帶來的大司馬趙禹,將軍閔越、武安守將許裕等人開起了緊急會議。

許裕和他的手下一軍萬餘人馬是在月餘前秦國異動時才從信都調防過來的,並沒有專門的指揮所,一直在縣衙裏辦公。縣衙裏哪會有那麼標準的作戰室,當廳並放幾張長幾,上邊鋪上碩大的作戰地圖就已經算指揮部了。

“……秦軍前日越漳水,於今晨已抵鼓山,距我武安不足百裏。今會大雨,濕滑難行,弓弩難張,必然不敢急襲。大雨阻了他們的路途,很有可能使他們臨時改變主意,此處,還有此處,山穀相環,除南山可成居高俯攻之勢,其他方向都可讓秦軍成寨防守我武安方向,極有可能是他們暫時駐軍之處。”

許裕擒著根短棍在簡易的地圖上不住點畫著,趙勝他們則圍成一圈靜靜地聽他介紹。半晌過後許裕住了聲,兩手撐著幾案的趙禹便抬頭看了他一眼,長身在地圖上的點了一點,肅然說道:

“嗯,約莫六十裏,此處距武安具體多遠?”

趙禹是許裕的老上司了,許裕哪敢有絲毫怠慢,連忙應道:“走十八盤狹道六十五裏,此處已入十八盤山,距我前軍四十裏。”

趙禹又“嗯”了一聲,接著直起身對低頭抱著膀子站在旁邊看地圖的趙勝說道:

“以此前分析判斷,該軍之目的乃牽製趙奢救闕於,其意雖在武安,卻更是為了攔截趙奢。不過若拿不下武安,他們勢必會隨時受我武安方麵騷擾,在武安站不住腳便談不上側後牽製趙奢。所以武安城難攻之下,他們不會強攻,卻必然會進襲,目的在於震懾我軍,讓我不敢出城,他們立下腳配合胡陽的目的便達到了。

不過誰也沒想到今日會有大雨,而且看這陣勢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大雨阻程之下,看似絆了秦軍的腳,卻也是幫了他們的忙,他們難進,我軍卻也難進禦敵,若形成僵持局麵,隻要大雨一停,他們就能盡快搶占南山設下營寨,避免與我軍交鋒折損人馬,若是如此咱們便被動了。”

趙勝一直抿著唇沒吭聲,聽到這裏道:“急襲之軍無弱旅,他們領軍的乃是司馬靳之弟司馬尚,又是個司馬錯教出來的好孫兒。看樣子胡陽派他在武安牽製趙奢應該有幾分合圍意圖。

大司馬你看,武安距南山六十五裏,南山向南到涉邑隻有一百五十餘裏,而若是半道攔截趙奢,向西不到百裏就能斷了他的路。而我武安這裏呢,你我未到之時,許裕目的在於保武安,故隻在十八盤設險相阻,並未敢過於向前推進。若是你我預料不差,秦軍借大雨改變計劃不再進襲武安,而是在南山設營寨,一方麵擋住我武安軍騷擾,另一方麵後顧無憂的隨時準備攔截趙奢救援,那麼我武安軍必然變成不能動的死棋,而秦軍卻能布好陣攔截趙奢救援闕於。這一場雨讓我軍極是被動,若是不破此軍,整個局麵便壞了。”

“嗨呀,這個趙奢……”

趙禹牙疼似的捂了捂腮幫子,但隨即又住了口,轉口道,

“相邦說的不錯,胡陽八萬人馬便想圍殲趙奢,下我邯鄲。此人狂得很啊,不過趙奢似乎也有些……”

趙禹這已經是第二次欲言又止了,他想說的話自然是趙奢這次太過膽怯,逡巡不進貽誤戰機才會助長胡陽氣焰,但前頭有趙勝不許議論闕於之事的命令,今天又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他生怕動搖軍心,更不敢在許裕和閩越這幫小字輩麵前泄露趙奢那裏的情況。

趙勝哪能不明白趙禹這般急了眼的欲言又止為哪般,但是前頭已經有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也實在沒辦法窺出趙奢的用意,隻能沉住氣對趙禹道: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趙奢自有他的目的。大司馬,不論胡陽意圖是什麼,咱們也不能被他們牽製,既然這兩萬秦軍送到了武安門口,我軍若是沒點表示終究不行。不過是兩萬對兩萬罷了,擾他一擾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