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便起了一身冷汗,想著和顧南衣談談,請那個名醫隨軍保護寧弈,她仰起頭,敲牆。

顧少爺飄然而下,第一個動作先去摸她的額頭。

鳳知微受了驚嚇似的看著他——神了!顧少爺會主動碰人!

顧少爺對她目光全無所覺,這段時間什麽都破例了,摸摸額頭早已沒有任何感覺,他在她臉上摸來摸去,覺得好像還是有點熱,於是又去摸自己的臉比對。

他摸自己的臉,麵紗免不了要掀啊掀,鳳知微呆呆的望著那半掀不掀的麵紗間露出的一點半點容顏,感覺自己的一口氣哽在了喉間,又暗恨大半夜的怎麽沒點燈,一片黑暗裏容易被晃花了眼,轉念又想點燈估計也一樣,看得越清楚越遭殃。

為了避免遭殃得忘記要說什麽,她趕緊轉開眼,顧少爺卻好像已經比對出了結果,將鳳知微因為浮想聯翩而泛出的熱度當作發熱,一伸手就拖過一g被子,很熟練的在腳踏上一鋪,然後蜷縮著躺下了。

鳳知微再次受了驚嚇——他gān嘛?

她並不知道自己重病期間顧少爺陪g的事,顧少爺自己也不會告訴她,然而她等了半天見沒動靜,側身一看顧少爺竟然就那麽抱著被子睡著了,長長的個子別扭的蜷縮在短短的腳踏上,很明顯睡得很不舒服,以顧少爺極度要求舒適的習慣,很難想象他會在腳踏上睡著,看那姿態熟練自然,很明顯,不是一天能養成的。

鳳知微傾著身,手扶在g沿,怔怔看著顧南衣,想起那天半夜撲過來撞到g腳的寧弈,心中一顫,手指摳在雕花木g的邊沿,一點木屑簌簌落在顧南衣的麵紗上。

顧南衣睜開眼,看見側身下望的鳳知微,頓時想起自己當初夜夜睡在腳踏上等她醒來,想好的萬一她醒來,側身看他的時候要說的話。

“謝謝你。”

鳳知微扒著g沿,一個手軟,險些栽下去——今天的意外實在太多了。

正如不會說“對不起”卻和她說了一樣,永遠不知道感謝的顧南衣,突然對她說了謝字,還是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時候。

他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顧少爺現在回到了鳳知微重病的日子,那些沉沉壓迫的夜裏,他睡在腳踏上,一遍遍思考,等她醒來側身下望時他應該說些什麽,說“醒了”?廢話,說“睡得好嗎?”還是廢話,說“沒事了?”全天下最大的廢話。

他這輩子就沒說過廢話,要說就說必須要說的。

那些夜晚的時辰,一分分的溜過去,他總是等不到她醒來,那樣長久的,近乎無望的等待,那些沉重的表qíng和歎息聲裏,他竟然慢慢懂得了,自己心上那陌生的沉沉壓著的東西,就是他們所說的害怕和焦灼的qíng緒,很淡,但是在他空白了十幾年的世界裏,終於第一次發生。

如同往日她笑吟吟給他剝胡桃時他心中風般的輕快,如同她和他chuī起葉笛說要找他時他心中雲般的溫軟,如同她一臉賊笑給他換女裝時他心中雨般的柔潤,現在他想明白了,那是小時候他們常說的快樂、幸福、高興……所有明亮的歡快的qíng緒。

如同那怕她死去時的沉重,那叫恐懼,想到她會死去時的心血微涼,那叫悲傷……他在那些日子裏,終於懂得。

或許離真正的感覺還差著距離,或許一時還複雜難解,卻是他注定貧瘠蒼白一生裏,逐漸開始抹上的飽滿鮮豔的色彩。

這些,都是鳳知微所給予,別人再不能有。

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唯一該對她說的,是謝謝。

謝謝她的存在,謝謝她的耐心,謝謝她將他封閉的堡壘打開一線,讓他看見一點鮮亮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