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肘死死頂在心口,那般似要擠壓進胸膛的大力,也抵不住這一刹怒cháo般奔湧而來的劇痛,那痛不知其所以,卻來得凶猛而無可抵禦,那痛自看見宮城二層上她遙遙望過來的姿勢便已開始,在她微微的一頓後飆上頂峰,明明隔著距離隔著風雪什麽也看不清,他卻那般清晰的感覺到她的眼神和她的歎息,寂寥蒼涼,滿滿訣別,像一根細弱的遊絲係住彼此,然後“錚”一聲,斷裂。

刹那間眼前一黑,宮闕千層,轟然崩塌。

已經奔到半路的寧澄聽見響動,惶然回頭拉他,寧弈抓著滿手的雪,痙攣著一頭冷汗,大叫:“攔住他,攔住他,攔下她,攔下她,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說得語無倫次,沒有人明白他在說什麽,所有人都還怔在原地,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有顧南衣突然恢復了平靜,將鳳知微緩緩抱起。

寧澄立即揮臂,一個“攔下!”的手勢。

“嚓!”反應過來的侍衛武器成牆,迅速擋在顧南衣身前。

顧南衣抱著鳳知微,胸口鮮血汩汩未歇,眼神卻一片空茫,他驀然踏前一步,一手抱著鳳知微,一手衣袖一揮。

罡風迅猛拔地而起,絕世高手絕望之時傾力一擊,像一座無形的牆轟然撞上攔成一排的侍衛,驚叫聲裏侍衛成排落下宮城,一個最前麵的侍衛踉蹌後退時手一揚,槍尖飛起,正迎著顧南衣的臉一挑——

“啪。”

麵具落地。

“啪啪啪。”

無數遞過來的武器刹那間也落地。

“砰砰砰。”

無數衝過來準備下一波攔住顧南衣的侍衛,瞬間撞在一起。

宮城之下,也響起一陣陣嘩啦啦亂響,仰頭一直看著城樓的萬軍,瞬間大半丟掉了手中的武器。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表qíng,一樣的姿勢——直著眼,張大嘴,姿態僵硬,滿麵呆滯。

城樓之巔,抱著鳳知微的顧南衣,眼神直直望著黑暗,毫無所覺。

他立於宮闕之巔,飛雪之中,黑衣濃過夜色,而容顏勝雪,那是十萬裏皚皚江山濃縮,化在一人眉宇,那是普天下所有麗景提煉,點在那人唇角,那是古往今來所有的色如煙,終不抵他掠眉一個歎息,便羞謝了小樓深簾的杏花。

然而所有的完美之美,不及那眼眸之美萬一,那雙絕豔傾城的眼眸,哪怕眼光淡淡,也如流星般四she明光,懾人心魄,如格達木雪山之巔萬年無人踏足的積雪,化在雪蓮漂浮的碧玉池,如三千裏金沙海疆深海之底,千年珠蚌開合之間,澄藍碧紫的海底立刻光芒大盛,被那聚寶明珠的豔光照亮寥廓。

那樣的眼眸,令人不敢bī視,看在眼底,瞬間失魂。

絕代,容光。

每個人頭腦都一片空白,忘卻一切,隻記得這一夜黑色長空薄涼飛雪下,黑發披散遍身染血的男子,抱著長發垂落的蒼白女子,仰首長呼於宮闕之巔,他jīng致的下頜染了血和雪,隻讓人想起玉璧上落了桃花,他眼眸一片空茫沒有任何人,每個人卻都從此將美麗長駐夢端。

在以後的很多年裏,所有人想起這一刻,都忍不住停下手邊的所有事,默然、癡想、向往、歎息。

如向往世間本無,因極度美好而神祇般美麗的桃源。

這一刻天地靜默,萬軍在難以抗拒的容色之前忘記使命和責任。

這一刻無人開口,怕聲音一出便驚破這jīng靈般的絕豔,然後令人絕望的發現這震撼的美不過是個夢。

這一刻隻有寧弈試圖在雪地上掙紮而起,支肘慢慢挪向著鳳知微的方向,這一刻隻有顧南衣,抱著身軀微涼的鳳知微,在萬軍因他容光失色,無人阻攔的那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