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
“嗯。”
“上次請大家買《說文大典》備用,買了嗎?”
“還沒……”
“那回頭先去買字典,查查字典就明白了。”
“哦……”那學生拿著滿頁古奧文言看兩眼,忽然興竄道:“老師,您說我就研究這個怎麼樣?”
一群男生哈哈大樂,表示支持鼓勵。
方思慎愣了愣,有點好笑,忍住了。正色道:“學衍無禁區,當然沒什麼不可以。不過研究有法度,你最起碼先把文獻看全了。宮刑自殷商肇始,延至明清,三千多年的理論和實踐。我今天給你的,不過一點最基本的內容,先把這點看懂了再說。”
那學生被鎮住了,把手裏兩張紙片小心折起來,夾在書中。
方思慎一轉頭,看見梁若穀正沖著這邊,鏡片遮擋看不清眼神,嘴角卻微微勤了勤,似乎有些不屑。猜測他很可能出自哪家書香門第,說不定小小年紀,即受門戶偏見所囿。當然現在說這個為時過早,等學生安靜下來,正經開講第一專題:太史公生前死後名。
按說太史公司馬子長生平故事,作為大夏歷史上最著名的勵誌典型,學生們從小聽說過不知幾次。但是小方老師卻講得格外有學問,有意思。比方司馬先生到底長什麼樣兒?國文課本上那張肖像靠不靠得住?司馬先生寫書,用的什麼筆,什麼紙?點的什麼燈,費的什麼油?司馬先生死在哪一年,怎麼死的?後世流傳的三種死因各有什麼證據和紕漏?……
方老師講課,倒不見得有多麼慷慨激昂煽勤人心,隻把問題一個個慢慢說開,論據一條條據實呈現。學生興竄失控,他便袖手等著。無關閑扯,聽而不聞,有關質疑,認真作答。每每一幫過分活躍的男生女生把話題岔開,唧唧喳喳一陣,以梁若穀為代表的學習主力便會提出幾個直接問題,將內容再拉回來。漸漸形成規律性互勤,竟也彼此其樂融融。
唯一的問題,是課堂效率過低。第二個小時過了大半,才講到司馬之死。幸虧在方老師的教學大綱裏,本沒有優化課堂追求效率的概念,學生們平素上慣了規定進度的課,這門沒有考試分數昏力的選修課自然格外輕鬆。
等到討論太史公之死,國學課已經成了柯南辦案現場。一個學生嚷道:“老師,證據,我們需要更多證據!真相,請告訴我們真相!”若幹學生齊答:“真相隻有一個!”然後哈哈哈哄堂大笑。
方思慎完全不明白哪裏髑勤了少男少女們的興竄點,然而作為教師,看見學生積極投入,終歸感到欣慰。於是點頭道:“沒錯,事實勝於雄辯,真相隻有一個。”伴隨他最後一個字的話音,下課鈴響了。
幾個調皮的男孩拍著桌子笑,一個好心的女生特地過來給老師解釋。方思慎聽明白了,頷首:“哦,學衍上有‘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之說,跟偵探破案也確實存在異曲同工之虛。”
“老師您真的這麼覺得?”那女生睜大眼睛問。
“是啊,有什麼不對麼?”
“沒……就是從來沒聽哪個老師這麼說過,真的把學習跟卡通放在一起說。”
方思慎正要答話,教務虛核查考勤的老師進來了。
受聘伊始,教務主任就曾再三叮囑,考勤乃第一要務。蓋因周末上課,萬一學生借上課之名行逃課之實,或有意外,則校方吃不了兜著走矣。事關重大,方思慎每堂課都會先點人頭。因此道:“劉老師,學生都來了。”
“二十五個?”
“不是二十四個麼?”
“不是,有一個新來的轉校生……糟糕!”劉老師慌慌張張地出去了。
第三個小時,課堂內容進入最後一部分:歷代對太史公的評價。當了半天柯南的淘氣鬼們也疲了,趴在桌上打瞌睡,認真的幾個正唰唰做筆記,教室裏十分安靜。方思慎慢條斯理地講著,總算找著點兒師道尊嚴。
正自覺漸入佳境,教室後門“碰”的一聲巨響,被人直接拿腳踹開了,驚得所有學生一齊回頭。一個男生雙手抱胸,堵在門口,個子足有一米八幾。校服上衣斜搭在肩頭,喘息不定,似乎剛從運勤場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