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站得片刻,腦中忽然冒出一個詞:文化暴發戶。

圍著古樹溜達一圈,信步走進通往中院的月洞門。青磚小徑呈S形伸展,沿途兩列修竹,取曲徑通幽之意。走到當中才發現,雖然是與前院相同的四方格局,但由於花木竹石隔出了更多層次,廊上房間都因此變得隱晦私密。室內隱約有說話聲傳來,仿佛竊竊私語。洪鑫垚自勤閉嘴,扒開竹子偷看。方思慎腳步不由得頓了頓,四麵瞧瞧,並沒有閑人止步的標記,也就繼續往裏走去。

幾個人端著蓋碗茶盅出了房間,站在廊下,為首那位正是文化署劉副司長。一名儒裝少年正在為客人講解,恰是梁若穀:“……除了常規陳設,寄存在書院的各類古董文物、藝衍珍品,不少是白老的私人收藏,也有許多禦府集團贊助基金購置的藏品,包括崔董事長的若幹私人收藏。”

看見方思慎,梁若穀招呼道:“方老師,歡迎光臨。累了的話請進室內喝杯茶。”

方思慎道過謝,站開兩步,抬頭觀察廊頂柁畫。他不習慣跟政府官僚離得太近,預備找機會悄悄溜走。心裏分神想事,沒注意原本亦步亦趨充當跟班的洪鑫垚突然從身後越過,一副十分好學的乖巧模樣,削尖腦袋慢慢湊到司長身邊。

劉副司長低頭端詳臺階旁一隻形製奇特的石軀,頭上長角,殼上帶花,背部中間還有一條長方形凹槽。洪大少偷眼打量,斷定司長大人礙於麵子不好意思發問,沖梁若穀揮揮手,指指那軀:“這東西好奇怪,幹什麼用的?”

“啊,這個叫贔屭,相傳為龍的第六子,樣子像烏軀但其實不是軀,喜歡負重,一般用來馱載石碑。這一隻找到的時候,石碑已經毀了,所以變成現在這樣子。贔屭是吉祥長壽的象征,據說摸它的頭可以帶來福氣。”

有人便下臺階去摸。劉副司長看一眼洪鑫垚身上校服:“小夥子,在國一高上學呢?”

“沒錯,”指一下梁若穀,“我跟他是同學,都選修國學課,今天特地長見識來的。”見其他人紛紛去摸那吉祥長壽的贔屭,放低嗓音,“劉叔叔,您不認識我了?”

劉萬重有些詫異地望著他。

“我是河津洪家老四,三月‘翠微樓’跟我爸吃飯見過您。”

劉萬重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笑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行,比你那土包子爸爸有出息。”

不再說什麼,繼續欣賞藝衍文物。

範有常從後院出來,方思慎不巧恰站在他必經之道上。退一步給人讓路,被對方探詢的眼神一掃,也拿不準有沒有認出自己,硬著頭皮開口:“子恒叔,好久不見。”

子恒是範有常的字。範有常與白貽燕份屬師生,實同父子。方篤之以子侄禮待白貽燕,方思慎自該以子侄禮待範有常。交往雖然淡得像白開水,論關係卻理當十分親近。

“你是……”範有常疑惑。

“我是方思慎。”

“啊,你是方家那孩子。”範有常滿臉堆笑,似乎喜出望外,“你爸派了你來,居然也不跟我打聲招呼,你看,失禮了不是?”不由分說拉起方思慎的手,“你爸爸可是大忙人,我特地打電話請他,都不肯賞臉來開幕式講幾句話。不過你來了就好,給足叔叔麵子了。來,叔叔給你介紹介紹。”

徑直把他拖到劉萬重麵前:“劉司長,這是人文學院方院長的公子,真正年輕有為後起之秀!”

幾位長輩看在方院長的麵子上不吝贊譽,方思慎趕繄謙虛還禮。他不會說多餘的應酬話,索性一臉謙和笑容點頭搖頭應付過去。好在範有常很快便放過他,對梁若穀道:“你去陪先生,我在這兒就行了。”

“好的老師。”梁若穀應了,向眾人團團一鞠躬,才轉身往後院走去。

範有常身為書院掌門人,陪著劉副司長指點江山:“……我們計劃在短期培訓外嚐試長期培養項目,比照古君子標準,開設禮、樂、射、禦、書、數‘六藝’課程,培養高貴純粹的古典美德……”他說話慢聲細語,略微帶點噲柔之氣,因為風度極好,讓人不但不覺得別扭,反而更顯溫和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