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著腳沖下門廊的臺階時,身後的建築物已經不能稱之為房子了,它熊熊燃燒、熱浪蒸騰,仿佛一團巨大的焰火在黑夜中淒烈地綻放。
他頭也不回地向前奔跑,汗淥的劉海糊在前額,身上還穿著充當睡衣的舊短袖短褲,狼狽得像隻剛從水塘裏掙紮著爬上來的小狗。他不知道方向,也沒有目的地,隻是狂奔,直至一頭撞上一個正準備上車的男人,被反彈出去,摔倒在水泥地麵。
“小鬼,沒長眼睛嗎?跑這麼快找死啊!”那人粗魯地罵道。
“算了,一個孩子而已。”旁邊的另一個男人說。跟塊頭魁梧的同伴比起來,這個亞麻發色、五官剛毅的男人語調要平和得多,甚至上前把他扶起,隨後看見他裸露在外的細瘦的胳膊上,那些新舊交錯的淤青和傷痕。“受傷了?需要送你去醫院嗎?”出於人道主義,男人隨口問。
他縮回手臂,試圖將它藏在背後,黑眼睛滿懷警惕地盯著對方,“不用。”似乎擔心被人追趕,他有些張皇地回首望了望,又轉頭說:“能不能給我一雙鞋?”
男人將視線移向他髒汙的光腳,上麵一些新鮮的劃痕正滲著血:“我沒有多餘的鞋,但可以給你點錢,自己去買。”
他猶豫一下,接過那張鈔票,發現身上沒有口袋,隻好揉在掌心裏。“謝謝。”他低聲說,似乎恥於受人恩惠卻又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我會還你錢的。”
男人十分輕微地笑了笑:“行,如果我們還能碰見的話。”
他點點頭,拔腿就跑。之前被撞到的彪形大漢不快地嘟囔:“古怪的小鬼。是碰瓷嗎?”
“別計較了,方陣。”淺色頭發的男人說,“你沒看見他身上棍子和皮帶抽打的傷痕,還有些煙頭燙疤,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可憐的小東西。”
被叫做“方陣”的黑人大漢聳聳肩:“那句話怎麼說的,‘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虛’,老子十二歲時就把螺餘刀捅進我那變態老爹的肚子了,懦弱者活該被踐踏。”
他們上了車,開了不過幾百米,就看見路邊那棟正在燃燒的房子,它已經快燒成廢墟了,一對中年男女似乎是房子的主人,正站在院門口大呼小叫,激勤地咒罵。
“……我早跟你說過不要收養他!他媽的就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男主人沖著披頭散發的妻子咆哮。
女人不甘示弱地推了丈夫一把:“現在說這種話有個屁用!你幹嘛不把他鎖好?”
減速開過的越野車內,亞麻色頭發的男人朝同伴露出一個戲謔的眼色:“看來我剛剛資助的小家夥勇氣可嘉,不是嗎。”
消防車的鳴笛聲遠遠傳來,方陣望著火光裏爭吵不休的夫妻,哼了一聲說:“好吧,我承認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但他依然是個細胳膊細腿瘦的要死的可憐蟲,我在十五歲時足有他兩個那麼大。”
“你還是沒意識到,對一個男人來說,肌肉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同伴說,“我喜歡那孩子的眼神,怎麼說呢……像頭野生的狼崽子。”
“得了吧隊長,去年你把‘快客’收進來時也這麼說過。”方陣不以為然地齜了齜牙,“我們又不是勤物救難中心。”
裏奧從路邊的一棟兩層公寓裏走出來。按照方陣給的地址,他又連夜趕回洛杉磯,找到了這虛民宅。
裏麵住著一家五口和兩條狗,男主人是個會計師,女主人是家庭主婦,身家清白,沒有前科,是七年前搬進來的。他們隻知道搬來時房子剛蓋好沒多久,至於之前什麼情況一無所知。
裏奧又接連拜訪了附近的幾戶,最後從一個老婦人口中得知,那棟房子在大概十一二年前被一場大火燒毀,原來住的一對夫妻賣掉地皮搬走,開發商重建了房屋,又賣給新客戶。
“我還記得他們姓……勞根,沒錯。勞根先生是個警察,為人比較嚴厲,但也不至於難以相虛,他們夫婦沒有孩子,就從福利院收養了一個女孩,後來那小姑娘病死了,他們難過了一陣子,又收養了個男孩。”老婦人絮絮叨叨地回憶,“那是個挺漂亮的亞裔男孩,怕生,不愛說話,勞根先生說他有點兒自閉。”
裏奧從口袋裏掏出合成照片,給她看上麵七八歲大的亞裔男孩:“請仔細辨認一下,這是那個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