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擠開人群,不斷奔跑,耳邊泛著熱度的風就像刀片,空氣中燃燒的味道和有些嗆人的顆粒磨礪著他的肺,連呼吸都是一陣一陣的劇痛。
當他終於衝出來,看見的是一整片倒塌的廢墟,士兵們正在維持秩序,受傷的人正被送上擔架,失去親人的人正在哭嚎。
淩默站不住後退了半步,緊接著衝了過去,「曲昀——曲昀——」
幾個士兵上來將他擋住:「先生!先生您不能再上前了!」
「曲昀呢!曲昀是不是在裏麵!」淩默拽過其中一個的衣領問。
「他是淩教授!是研究愛卡病毒的人!有什麼事我來跟他說!」曲昀的隊長跑了過來,「淩教授你不能再過去了!會有危險!」
「他人呢?他是不是在裏麵執行什麼任務?」
「我們都在找他和大勇!我們都在找他們!」
「所以他確實在裏麵對不對?」
淩默的手顫動得更加厲害。
而老梁終於帶人趕了過來,將淩默攔住。
「淩默!把這裏交給盧隊長!別耽誤他的時間!」
老梁把淩默帶到了路邊,淩默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盯著那片廢墟,然後再度拿出了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幾分鍾後,救援直升機還有在這裏承建基礎設施的巨力集團的挖掘機以及工程師都趕來了。
「淩默,我陪你回去等消息好嗎?」老梁緊張地問。
但是淩默卻點了一根煙,一言不發站在旁邊,一雙眼睛就這樣盯著那片廢墟。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彷彿有什麼正撕扯著神經,將它拉到越來越長,隨時都要繃不住斷裂開來。
「有人!下麵有人!找到了!過來看看要怎麼挖!」
這一聲呼喊,讓一直繃著表情的淩默奔跑了過去。
「淩教授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朋友!」
淩默完全不在乎塵土,立刻趴了下來,從縫隙中看見了曲昀的側臉,他的額角有血,身體被壓在一個空間裏,如果不小心挪開這些石塊,二次坍塌會傷害到他。
「曲昀?曲昀!」淩默趴在那裏大聲叫他的名字。
曲昀的眼皮子顫了顫,看了一眼淩默,喉嚨動了動,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嘴上卻擠出一抹笑來,好像在說「我還沒死呢」。
經過了幾個小時的營救,曲昀和陳大勇都被抬了出來,淩默跟著醫務人員上了直升機。
淩默摸了摸曲昀的臉,是溫熱的,對方睜著眼睛看著他,一雙眼睛很明亮,好像有很多的話要說。
淩默低下頭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曲昀在醫院裏還沒待上三天,就生龍活虎了,每天扒在窗口曬太陽,但是腦袋上被纏了一圈紗布,沒辦法毛茸茸了,但卻更像老梁嘴裏的「蘿蔔頭」。
「淩師兄——」
淩默才剛下車,就聽見了曲昀的聲音,一抬頭就看見他晃著胳膊很興奮的樣子。
淩默垂下眼,他知道自己笑了。
他拎著保溫桶剛進來,曲昀就已經從窗台上躥回了病床上,一副「我有乖乖養傷」的樣子。
「今天有什麼好吃的?餓死我了!」
曲昀將保溫桶拎過來,迫不及待地打開。
「唉……以前覺得好歹你飛機出事兒的時候是我第一個找著你的,我還頂有成就感的。誰知道這回差點把命丟了,是你救的我,我反過來欠你恩情了。這讓我以後怎麼好意思蹭吃蹭喝蹭報告啊!」
淩默沒說話,隻是這麼看著他。
他第一次覺得就這樣看著一個人很好。他高興的樣子,他興奮的樣子,他犯傻的樣子,他認真的樣子,淩默都覺得好看。
好像原本靜止的又開始流動了,他終於走到了另一個寬廣的地方。
「以後,別再對我說再見或者後會有期了。」
「怎麼了?」嘴裏咬著排骨的曲昀抬起頭來。
「我有一個搭檔叫嚴謹。他臥底在''''黑雀''''裏。我高中畢業那年,被黑雀帶到了一座島上,而嚴謹負責掩護我,執行我的指令。在他替我完成了信息的傳送之後,他對我說''''後會有期,很榮幸能見到你'''',然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我曾經黑進巨力集團的係統,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又去執行什麼其他的任務了,但是我看見他的檔案是藍色的標誌,表示他已經死了。」
「你怕……我說後會有期是和你訣別?」
「再見很容易就變成再不相見,後會有期就像是暗示後會無期……又或者嚴謹的後會有期指的是無論是愛因斯坦還是世界首富,我們所有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
這樣的話,從前淩默沒有對別人說過,以後也不會再對第二個人說了。
「師兄,你是不是特別想我再也不執行任務,過安穩平靜的生活?」曲昀抱著保溫桶問。
「我想,但我不會那麼做。我不會讓你的生活失去你所珍惜的意義。」
「師兄你真好。」曲昀咧著嘴笑了。
「好在哪裏?」
「在別人的眼裏,也許你是高嶺,大雪封頂。但在我看來,你就像瀑布一樣。」
「是嗎?」
「波瀾壯闊。」
「那是用來形容大海的。」
「堅定決絕,不留退路。」
曲昀很認真地看著淩默。
「以後報告自己寫。」
「啊……不要這樣啊!我沒說你壞話啊!」
「你挺有文采,不需要我。」
「我沒有文采,我是廢柴啊!」
曲昀放下保溫桶,一把撲向淩默。
淩默的心在那一刻緊了起來,就像千軍萬馬從縫隙間衝過一般,快要裂開。
「你不幫我寫報告——我會死的!」
淩默抬起手,抱住了他。
「那麼如果我是瀑布,你就要成為大海。」
「好好好!你說我是大海就是大海,說我是小水泡我就是小水泡!」
因為如果你是大海,那麼不留退路的瀑布就有了歸屬。
一周之後,曲昀出院了,也終於可以回國了。回國之前,他請淩默去一家小餐廳吃飯。
淩默很早就到了,並不是因為他習慣早到,而是他覺得看著曲昀走向自己是一件很讓人快樂的事情。
餐廳的老闆和老闆娘靠在一起,唱片機裏正放著卡彭特的《昨日重現》,而曲昀正看著淩默揮著手跑過來。
過往的一切在淩默的腦海中如同掠影,卻很深刻。
有的人讓他溫暖,有的人讓他堅定,也有人讓他學會信任別人。
還有人,讓他等待他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