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遠再一次失聲痛哭是在給楊石老先生封靈之時。
今夜爲最後一夜,爲老先生守靈的除了楊誌遠和向晚成,還有胡大海、陳峰、謝富貴、沈協、張憫等人。今夜所有能來的人都來了,房前屋後,楊家人何止上千,都滿懷悲傷地準備送別自己的親人、朋友和師長。向晚成這一生,沒少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像楊家坳今天這般,人死羣悲,有如天崩地陷的場景,向晚成還真是第一次遇見。向晚成在感到悲痛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種力量,這就是中國農民的卑微之力,別小看了這種民衆的力量,這種力量一旦凝聚成海,那它就會摧枯拉朽,摧毀一切墮落的、腐朽的東西。
4日淩晨,封靈之前,楊家坳的鄉親們排著隊,跟含笑躺在棺槨中的老先生作最後的告別。吉時已到,楊誌遠把一瓶老先生親自泡製的藥酒放入棺槨之中,棺蓋緩緩蓋上,楊誌遠眼看著棺蓋蓋上,楊石叔親切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之中,此生再也無法見到了。楊誌遠的眼淚腕眶而去,失聲痛哭。與此同時,棺槨四周,也是哭聲四起。
楊誌遠跪倒在地,錘子敲打鐵釘的聲音,噹噹直響,楊誌遠感覺釘錘有如敲在自己的心上一般,有的隻是無盡的心痛和心碎。
男人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虛。安茗跪在楊誌遠的身邊,她看著身邊這個自己最親密的愛人,一時百感交集。在安茗的心中,楊誌遠和陳明達爸爸一樣,都是一座山,頂天立地,都屬天塌了不會勤,地陷了會無衷的那種,都是錚錚鐵骨的漢子。最大的苦和最大的難,都不可能讓他如此憔悴和心傷。但這些天,安茗見多了楊誌遠淚流滿麵的情形,這不是軟弱的表現,這讓安茗更深地感受到在這個堅強男人的內心,竟然深藏著一個如此鱧盈的情感世界,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博大和深邃,就像蔚藍的天空,廣袤坦滂。正因爲如此,他纔會以一顆憤世嫉俗之心對待一切的醜惡,以一顆平和仁義之心對待愛人親人朋友和百姓;也正因爲如此,自己纔會對他有著如此深的愛和憊,這個男人真的值得自己爲之付出。安茗在這一刻,很是慶幸,慶幸自己能夠在生命的旅途中遇上楊誌遠這麼一個至真至誠的男人,能有幸和他一生一世,生死相依,休慼與共。
早晨8點,鞭炮齊鳴,大雪紛飛。
楊誌遠、楊自有、白宏偉、楊廣唯、林覺、楊呼慶以及其他二位楊家子弟,擡著老先生的靈柩上山,八人擡著老先生在他曾經走過的數以萬計遍的家園重走了一遍,過連心橋,過工業園,進入楊家墓地。
棺槨緩緩地推入墓穴,封土。禮花響徹雲霄,楊誌遠默默地祈禱,祝願老先生一路走好,願那個叫天堂的地方鮮花常開,四季如春。
喪事結束之後,楊誌遠在楊家坳又多呆了一天。離開楊家坳回社港的這天一早,楊誌遠帶著安茗和楊舒凡,來到楊家宗祠,在楊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叩拜,與楊石叔再一次告別。
楊誌遠叩拜,說:“楊家的列祖列宗,楊石叔他老人家歸位了,我讓楊石叔給老祖宗們帶酒來了,各位列祖列宗喝一杯,我們楊家坳的日子好了,值得喝。楊石叔,有列祖列宗陪您,您應該不寂寞吧,誌遠現在身不由己,得回社港去了,要不然,您就該罵我了,又該提腳踹我,讓我有多遠滾多遠了。楊石叔,現在社港鄉親們的日子也和我們楊家坳從前一樣,日子苦著呢,我向您和列祖列宗保證,我楊誌遠一定盡我所能,讓社港的鄉親們過上好日子。並且不管我楊誌遠今後走得多高,行得多遠,我發誓一輩子不忘本,不忘記自己是個農民,不忘記自己是楊家的子孫。楊石叔,您等著,幾十年的光噲稍遜即逝,等我完成了我的使命,誌遠到時就來陪您,那時我們再在一起喝酒,一醉方休。”
孩子還小,少不懂事,楊舒凡隨著楊誌遠磕完頭,眨著清澈純淨的眼睛,問:“爸爸,他們都是誰?”
楊誌遠說:“他們啊,是我們的祖先,是爺爺、老爺爺,是我們楊家歷代最值得崇敬和膜拜的人,堂堂正正的楊家人。”
楊舒凡不解,問:“可爺爺們爲什麼都是些牌牌啊?”
楊誌遠摸了摸孩子的頭,說:“這是靈位,一個人隻有活著的時候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死了纔會有靈魂,纔會有臉去見自己的祖宗,纔可以在宗祠裏有一席之地。”